隻不過,他還有一些事情沒查清楚,譬如,李承琪說上元夜的計劃改了,到底改成什麼計劃?譬如,夢中那個喊他珵哥哥的人到底是誰,和文天素到底是不是一個人?
聽他們的意思,那人似乎已不在人世,而他,亦是因為那女子之死受了刺激,才導緻而今這般情況。
至于嗎?李珺珵覺得不可能為了一個女子就要死要活,至少,跟他目前的心态完全不符。
暗暗查訪不至于讓那些人有那麼多防備。果然,裝昏迷還是有許多好處的。是以,李珺珵決定,繼續裝昏迷。
明日便是上元,宮裡各處紛紛在換燈籠,點香油,做油酥。香油的氣味混合着油酥裡頭桂花香味,纏繞在廊腰缦回之間,沁人心脾。
在衆人眼裡,李珺珵昏迷得極其安穩。
靈珠大抵是聞到随風飄進來的香油味,笑道:“說不定哥哥就會被這香油味熏醒了。
李珺珵嗅覺很靈敏,他聞到的味道,比他們所能感知到的,更為濃郁和複雜,甚至,這油味當中,還夾雜着相當分量的别的東西。
到底是什麼呢?而今他失憶,很多東西,根本想不起來……
他忽而想到李承琪說更改上元節的計劃,會不會就是在今夜?李珺珵忽而心口一緊,手指也不由得一顫。
“哥哥的手指好像動了……”靈珠驚訝道。
衆人再仔細看時,沒有任何動靜。
醒來,還是不醒……李珺珵在心底糾結了片時,他想,李承琪就算再怎麼心狠手辣,也不至于把他整個大殿都燒了吧?
他還是決定再假裝昏迷一陣再說。
承瑾給李珺珵把了脈,道:“哥哥恢複得很好。”
陳儀和孫武都點點頭,向皇帝道:“陛下,秦王殿下此時這般情狀,已然是全然恢複了,不似先前那邊脈象時沉時浮,想必是快醒了。”
承瑾端水過來,明月坐在李珺珵床邊,給他擦臉,又擦手。李珺珵假裝昏迷這些時日,都是明月給他擦臉擦手的,動作很細膩,很輕盈。明月身體據說被神醫調養過,還是沒完全恢複,他想,等他醒了,再好好給她問診,必然好得快。
明月細細給李珺珵擦手,她低聲道:“珺珵這樣子,隻要平穩,我也别無他求了。”
比起先前反反複複嘔血,确實,這樣躺着,身體狀态良好,是最好不過了。
可惜,承瑾的醫術終究沒能登峰造極,否則,一眼都能瞧出李珺珵是在裝暈。
承瑾端了熬好的藥過來,明月要接,承瑾怕明月累着,道:“姐,你需要多休息,這些我來。”
若非宮中暗潮洶湧,他們幾個也不必事事親力親為。
皇帝給珺珵把脈,脈象都好,隻要珺珵活着,他便心寬許多。皇帝叮囑兩句,便帶着陳儀和孫武離去。
柳文暄與皇帝孫武陳儀幾人商量救皇後與江皓辰,便是在今夜。皇帝便随意托了一個借口讓文暄來太極殿一趟商量長安防衛的事宜。
恰才皇帝跟陳儀孫武和文暄商量事,青林和照南便推着承瑜出來,承瑾将藥碗端出來,明月也拉了靈珠出來。
承瑜望望裡頭,知道他們要說事,其實他也想聽,但父皇沒留他,便是不想讓他知道了。也是,他腿腳如此,也幫不上任何忙。
承瑜默然抓緊手,後牙槽緊咬,心頭生出一絲怅然和惱怒。
明月見他眼眶猩紅,端了熱水過來遞給他,道:“一切慢慢來,都會好的。”
承瑜認真點點頭,是啊,一切都會好的。
内間,皇帝和陳儀孫武柳文暄幾個議事,說了營救皇後和江皓辰的計劃,需要陳儀打掩護,宮裡也不能少人。
李珺珵想,這估計是柳文暄故意将一切交代得明白,告訴他心中有數。
孫武道:“不過陳将軍出宮的話,宮中還有楚天朗的人,殿下這邊怕是人手不夠。”
陳儀道:“孫兄不必擔心,殿下這邊的侍衛都已換過。”
陳儀循着飄來的油香味聞過去,道:“明日便是上元,過了上元就要開朝,隻要明日平穩度過去,後續便出不了亂子。”
大家其實都這麼想的,上元夜長安最是熱鬧,燈火爆竹甚于新年,幸而今年上元燈會取消了,長安減少許多布防,也不讓有心人有趁機暴動的機會。
于是,李珺珵便将他們所議論所憂心的事聽了個全。如此一來,他反而更加确定,柳文暄懷疑他在裝暈。也等着他随時醒來,應付朝政。
好一個柳文暄,看來除夕之夜,他沒救錯人。
皇帝與幾人議完時,天色已暗。
皇城霎時間燈火輝煌。
燃燒的油煙味将香酥的味道掩蓋。
幾人出來,柳文暄叮囑了明月幾句,讓明月幾人就不必夜間圍在李珺珵身邊了,他若是将醒,反而更加需要靜養。承瑾也點頭,衆人便都留在長寝殿的正殿中。
李珺珵在裡頭聽着,不免好笑,這柳文暄是故意将他們支開,好讓他行動?
柳文暄看了看房内,便跟着皇帝一起去太極殿。
營救母後的計劃承瑾知道,柳文暄将将恢複,他并不放心。
他們不知道的是,此便是李承琪一個聲東擊西之計,除夕之夜宮中殺李珺珵失敗,小葉子和羅公公始終不見,夜長夢多,原拟在上元夜執行的計劃,他在探聽到皇帝和柳文暄救皇後的計劃之時,便決定同時執行。
燈火爛漫處,長安城的熱鬧都比往日克制。繁華的景象裡,多了一絲寥落。
用過晚飯,承瑜又起來練習了幾回走路,越走越穩。
寒風一來,明月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承瑾向明月靈珠道:“姐姐先回去休息,靈珠也去歇下,今夜我值守。”
他這麼說,心頭卻是想去救母後。饒是文暄哥與他說了,還有江峰江岚接應,他依舊放心不下。
文暄哥讓青林和照南留下,是為了保護李珺珵。
青林和照南每日夜都是輪流守的,一人守半夜。
靈珠笑道:“我再玩一會兒,大不了明日晚些起便是。”
明月過來握着靈珠的手,将她頭發理順,道:“不管旁人說什麼,你都不要往心裡去。”
“姐,放心了,我早不是小孩子,這些沒什麼的。”靈珠咧嘴一笑,黑漆漆的大眼睛眯成一條縫,像是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人生在世,太把别人的話放在心上,也不是件好事。
幸而,她看得開。
明月心頭沉沉,目光望向太極殿方向。高聳的殿牆擋住了遠去的視線,隻留燈影恍惚,恍惚在風塵舊事之前,恍惚在明月春色之後。
那搖蕩的舊夢影裡,終究無處安放伶仃的心。隻留刀光劍影,隻留寒雪銷魂。
淮王府内,李承琪坐在正廳的主位上,蕭風畢恭畢敬站在廳内。蕭風道:“殿下,喬太傅傳話說,讓您三思而後行。”
這時,一身紅袍的喬卓群也進來,道:“殿下,您确實要三思而後行了。您可别忘了,與柳文暄合作之人,一直都沒挖出來,小葉子和羅公公也不見了。”
“天予不取,必受其咎。”李承琪牙槽緊咬,臉上鼓起冷峻的輪廓,道:“除夕之夜沒能殺了李珺珵,今夜,陳儀不在宮中,孫武要保護父皇。李珺珵身邊隻有一個承瑾,我已命楚天朗把手入宮的路,彼時長慶殿火起,誰也救不了,一個也跑不了,我看誰還敢與我争太子之位。”
李承琪不急不徐将一幅輿圖展開。圖上一座大殿,大殿的正殿後是一個凹字形建築,凹字形大殿的凹口後緊接着一座稍微小一點的殿。
那便是長慶殿的輿圖,凹字形模樣的建築東廂是李珺珵的清雲閣,西廂是李承瑜和李承瑾的清風閣和清照閣,凹口相對處,是千秋殿,是他們讀書的地方。
這座殿,是當年的工部尚書蕭庭親自畫圖監工建造的,今夜,怕是将化為灰燼。
蕭風目光從那圖紙上移開,微微一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