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空闊的天空挂着無數星鬥。薄雲疏淡,來去不着痕迹。
喬婉妍扶天素藥浴過後,從房内出來時,辦完事的虞信方風塵仆仆回來。
大廳中,虞信一行的商行都焦頭爛額。
坐在廊檐下的天朗見虞信行色匆匆,過來問:“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虞信蹙眉道:“東瀛被藤原追殺的那些家族,尤其是武士,集結了近十萬人與藤原對抗。不過那首領頃刻就被藤原斬殺。如今有一部分投靠了藤原,另外一部分說要進攻中原,在中原借一塊地建立朝廷,靜待時機再反攻東瀛。”
天朗聽後,臉色一白,他眺望遠天,心頭無不擔憂。十萬殘兵不在少數,且東瀛人心性褊狹,即便承認中原為主,心頭卻一直想等強大了吞并中原。而今,被藤原追殺的亡命之徒,已與強盜無異,說是借領土,又怎麼可能是真借呢?
虞家的管家虞伯道:“公子,藤原那邊已經下令,除了水軍,要禁止港口商賈往來了。”
虞信抿唇,憤然道:“中原和新羅這麼多商賈,難道也不許回去?”
虞伯搖了搖頭。
天朗心頭有些不安,藤原此番,是斷了他所有後路了。
虞信那白淨的臉上隻留下一副愁容。
天朗抱臂而立,他先前監視藤原府時,便混成松騰部和鈴木部殘兵的老大。而今若是準許水軍出海的話,他出面或許尚有轉機。
不過,昨日夜藤原被那兩部的人暗算受傷,眼下那些人不知道還是否活着。要去找他們,并非易事。
喬婉妍聽到這話,過來道:“我們不如也扮成一支水軍出海。”
虞信知道喬婉妍乃是長安喬家的人之後,心頭便不大高興。他是耿直之人,心思全然寫在臉上。
天朗覺得此法不夠穩妥。天素已經被懸賞緝拿,且讨伐藤原的勢力在雷霆手段之下,已然十分松散。能設計重創藤原的,怕都是抱着死的決心來的。而今,敢于反抗藤原的硬骨頭,怕是所剩無幾了。
另外那一批說要去中原借地建立朝廷的人,何嘗不是狼子野心。随時都可能倒戈。眼下草木皆兵,萬一那些允許出海的水軍就是藤原的障眼法,他們扮成水軍過去投靠,簡直自投羅網。
某個時刻,天朗都有些懷疑眼前救助他們的虞信,不過陳敬之的密信,他總是相信的。
而今,最讓他不安的反而是喬婉妍,他姐已經不能耽誤,若是再被算計,便真的要熬不住了。
天朗冷聲道:“我去下關碼頭打聽過了,那些水軍,許多已經投靠藤原了。若是扮成水軍,豈不是自投羅網。”
喬婉妍本也是好意,不過外頭的情況,她确實不知。
虞信聽出來天朗對喬婉妍的懷疑,亦淡淡道:“喬公子,回中原的事就不勞公子費心了。公子既然出身喬家,喬家反叛朝廷,我們便不是同道中人。若是順利回中原,還望公子另尋高就。我虞府容不下尊駕。”
喬婉妍心口忽而緊縮,她感覺五内在顫抖,手心忽而冰涼,袖中隐藏着的手忍不住顫抖。
喉嚨處好苦,眼睛裡湧來一陣酸澀。
為何如此難受?即便當初被祖父打那一耳光,她也沒有這種感覺。喬婉妍極力忍住眼淚,轉身正要往天素房間走,虞信忽然道:“喬公子,男女授受不親,你就不要再去素姑娘房間了。”
喬婉妍步子一凝,身子像被忽然釘在了走廊裡,前移也不是,後退也不是。
天朗這才發現,這虞信多少有點心直口快。說話竟然比他還不留情面。其實,他先前幾番潛去喬家傳遞消息,也知道藤原和喬家往來,倒是從未将喬婉妍牽扯入政鬥之中。
天朗看喬婉妍手在發抖,心頭有些過意不去。喬婉妍是女子,正好可以貼身照顧他姐,眼下被虞信這麼一說,這不是絕了退路了。
天朗拍拍手,顧左右而言他道:“虞兄倒也不必如此,她從長安出來,下半日與我姐講了許多長安的故事,我姐似乎對長安的事還挺感興趣。”
虞信不以為然,淡道:“喬公子離開長安太久,知道的或許還不如虞伯知道的多。”
虞家商号的分号都開到東瀛來了,長安自然也不少。虞伯是管家,又是到處走動的商人,怕确實知道的比喬婉妍還多。
虞伯點頭哈腰,示意随時可以為他們講述長安的事。
天朗僵硬的笑挂在臉上,隻見喬婉妍繞過院子的小路,往院門處走去。
這……
“喬公子。”天素強撐着出來喊住婉妍。
天朗知道天素剛剛藥浴行過針,此時身體極其虛弱,他啧了一聲,有點怪自己沉不住氣。
天素看到喬婉妍,眼眶和鼻尖都很紅。
“喬公子,方才閣下說懂些醫術,要幫我行針,不知現下是否可以呢?”天素有氣無力,見喬婉妍此番情狀,心頭陣陣酸楚。喬婉妍對虞信的心思,怕早超越了平常的知交之情。
虞信儀表堂堂,為人正派,雖在金玉堆中長大,卻不是養尊處優的人。這般俊秀飄逸的翩翩美少年,等閑的姑娘家,誰能不心動呢。
何況,喬婉妍是流落之中被虞家所救,虞信毫無心機,待人真誠,對于懷疑人生的喬婉妍而言,這怕是世上最好治愈傷口的藥。所以,她不問千山萬水,願意陪他一同到東瀛來。
大概,虞信也是為了完成敬之的囑托,此事并未向喬婉妍言明。
說到底,喬婉妍不該因為她而受到誤解。他們之間的感情,本也可以是佳偶天成,郎情妾意。
天素見喬婉妍還立在□□裡猶豫不前,她繼續道:“雖然我懂醫術,但畢竟體力不夠,還希望公子能夠伸以援手。”
喬婉妍心頭雖苦澀萬分,亦知天素這話是在給她台階下。天素此時身體極其虛弱,若是因她耽擱,反而不好。她便過來道:“可以。”
天朗心頭有幾分愧疚,見喬婉妍過來,他将天素遞給喬婉妍道:“還望公子能夠盡心救助我姐。”
喬婉妍隻是點頭,扶着天素入内。
房内的燭火在門關上之時,被風吹得晃動得劇烈。
實心眼的虞信過來拉着天朗的胳膊,小聲道:“我與喬公子認識得并不久,雖先時投契,卻不料他對我并不是坦誠相待。此人心性如何,我此時反而不好判斷。你當真放心他與你姐獨處?”
天朗隐隐覺得自己捅了簍子,看喬婉妍的情狀,顯然是有意于虞信的,結果虞信,先把人當兄弟也就罷了,眼下竟然為了陳敬之的一個囑托,把他兄弟當敵人。
天朗嘴巴扯成一條直線,道:“我姐身體需要行針排毒,那些穴位等閑的人把握不住,我姐說喬公子的針術極好。”
他抱着手臂避開虞信十分認真的目光,不想虞信繞過柱子又拉着他叮囑道:“這位小兄弟,我可是答應了陳兄弟的囑托,一定将你們平安帶回去。”
天朗挑眉,又轉身對着花園,道:“我姐而今身體異于常人,等閑的人觸碰她便會身體腐爛,最後腸穿肚爛而死。此時正是需要懂醫術的人幫忙,否則,若是連累虞兄的人,我豈不是也沒法跟敬之哥交代。”
天朗心道,我姐是什麼人物,豈能這般被蒙騙?
誰知,虞信繞過台階走到花圃邊的小徑看着天朗道:“小兄弟,畫皮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可聽說,那喬家把持着朝政,連上将軍陳儀一家都被害慘了。”
他望了一眼虞伯,虞伯立即過來,也跟着勸道:“小公子,你不知,救我們家公子的陳大人便是被五皇子貶黜至嶺南的。而喬太傅便是扶住五皇子的最重要的幫手。你不知道啊,去年這一年,我們長安的生意做得可困難啦,到處動不動就封城、戒嚴,老百姓誰敢出來買東西,逃命的逃命,都怕長安成為下一個金州哩。”
虞伯邊說邊比劃。神情極為誇張,似乎眉毛提得不高不足以顯示長安場面的混亂。
不過,他是從長安去的嶺南,雖知道淮王隻手遮天,不過他相信,柳文暄他們幾個一定能改變局面。
虞伯大概也知道天朗有些不信任他家主子,此番描繪,簡直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恨不得連他家錢莊有多少銀子都要告訴天朗,以表示他們以誠待人。
天朗實在不太想知道别人家的秘密,但虞伯和虞信兩個盛情難卻,他聽他們講虞家商行一直到三更天。那邊喬婉妍從天素房中出來時,他們兩個講得盡興的都沒怎麼關注。
中途天朗幾番試圖轉個話題,奈何虞信對經商實在有些天賦,恨不得立即教會天朗如何經商如何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