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卓然離開長安的事,很快就傳入李承琪的耳朵。
李承琪坐在水榭前修剪花枝,他笑道:“喬卓然和你是堂兄弟,怎麼一點不像一家人。”
喬卓群向池塘裡丢了點魚食,他扯嘴角一笑:“我可是喬家最不中用的一個。”
無人在意,放任自流。
“今日科舉就要開考了,文舉武舉交叉舉辦,就是為了讓柳文暄能夠同時參加文舉和武舉。”李承琪想起陳敬之這兩天親自協助他父親調整長安的防備。他向身後道:“李珺珵今日搬回新建的長慶殿了,也算是喬遷之喜。走,去宮裡,看看李珺珵。”
喬卓群陪同李承琪入宮。他問喬卓群:“聽宮裡傳來消息,李珺珵将那幅畫清理幹淨了,你可見過被清理之後的畫?”
“我倒不曾聽聞。”喬卓群如是說。他眼神有些閃躲,李承琪昨天因這個事不惜和蕭風撕破臉,難不成他心中還是想看看那已死的楚天曦到底什麼模樣?
李承琪是今早從靈珠口中聽到的,靈珠正和承瑜承瑾讨論李珺珵此番沒有昏迷的事。
文天素便是楚天曦,好一出瞞天過海的大戲。他這麼多年自诩算無遺策,還有他那運籌風雲的祖父,最後竟然對這些事一無所知。
搖搖晃晃的馬車内,喬卓群小心翼翼觀察李承琪的表情,他渾身不大自在。淮王對楚天曦的在意,似乎并不是因為這些消息不為他所知,而是,夾雜了别的感情。他想了半晌,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不過想到淮王手段,似乎不是會對什麼人動情的人。
二人徑自到長慶殿,新建好的大殿裡還有濃濃的桐油味。匠作工人們在給外殿的牆壁和柱子上紅漆,再塗一層桐油。新刷上去的桐油将紅漆包裹在裡頭,待桐油幹了,拿着磨石的工人又将那桐油磨得更為平整。
遇到雕花的窗戶,他們的動作更為細緻些,将畫了梅蘭菊竹的竹紙貼上去,煥然一新的場面像極了過年的盛景。
長慶殿一貫清淨,沒什麼守備,也無宮娥。今日怕是長慶殿最熱鬧的一日。
三位皇子擠在一處,隻有一個主事的内監。是安公公的徒弟,名安平。承瑜承瑾隻喚他作小安子。
宮廷内衛此時正在幫忙搬東西。
李承琪與喬卓群大步流星進來,李珺珵正在正廳的天井後的梨花案上畫圖紙。
“怎麼不等完全修好再搬進來?”李承琪欣然道。
李珺珵先前給他救治傷口時,日日都要去淮王府一趟,自打敬之講了天素之事,他好幾日便不怎麼與李承琪說話了。
饒是耿耿于懷,李珺珵也不願就此與他撕破臉,笑道:“五哥身上的傷還需将養,若是要找我,喊我過去便是。”
回歸到蟄伏狀态的李承琪,似乎比先前更多了三分城府。
李珺珵每回想到自己先前是被此人折磨得折了半條命,心頭便一沉。若是了無牽挂,他認為自己放手與他一搏,不一定會輸。
救治他,是為了和他重開新局,公平競争。
可惜,他不能。
李承琪也絲毫不把自己當外人,徑自走到梨花案前,看李珺珵畫的圖紙,是水堤修建的圖。
不待他問,李珺珵已拉着他胳膊走到他的主位向,指着堤壩的圖道:“這幾日金城興慶一帶發了桃花汛,眼下正是春耕時節,老百姓受此一災,種的小麥全被沖了。這樣下去,老百姓如何能過活?漠北的糧食就靠那一帶,這麼一來,豈不是又生不安。五哥,你看我打算在這裡修築一座水壩。”
他的手落在鄯洲西南一處湖泊下遊,繼續道:“此地山地險峻,有天然湖泊。黃河一年四汛,桃汛、伏汛、秋汛、淩汛,若是能建一座類似都江堰能控制水流情況的大壩,不僅能緩解黃河一帶的汛情,也有利于抵抗幹旱。”
李承琪目光落在那處峽谷上,他道:“聞說西南一帶山高地險,等閑的人根本無法過去,又如何修築工事。”
他表面上敷衍着李珺珵,很快他便明白一個事,李珺珵手上如何有如此詳細的輿圖?鄯州可是陳晉最後的老巢,而李珺珵所指那處峽谷,曾是陳晉最為隐秘的練兵之所。
陳晉的外号是西天閻王,衆人早已為他死了,隻有他們知道,陳晉被他們換了死囚。
而今長安諸事繁雜,李珺珵如何能挑破重重迷霧,關注到黃河的桃花汛呢?
李珺珵還在很細緻地畫工事圖,假裝沒看出李承琪的心思。
李承琪見他十分認真,笑道:“今日你搬回長慶殿,長安那麼多事務等着你,今日柳文暄文科舉第一天,明日又是武舉,你難道不出面作武舉考官?”
李珺珵一門心思在工事上,也不回答李承琪。
李承琪有些沒意思,這麼一來,他想問那幅畫,竟然沒什麼由頭。
李珺珵手雖在畫圖,眼睛的餘光卻打量着李承琪一舉一動。
皇後那般重傷,靈珠和明月一直貼身照顧,幾個月來,盡管他也多次為皇後醫治,奈何燒傷的時間太久,加之受了李承琪許多折磨,至今仍然無法恢複正常。
李承琪見李珺珵沒有搭理他的意思,心頭雖然憤怒,也隻能忍着。此番醒來的李珺珵智計到底如何,他還沒領教過。不過此番科舉,定然是沒那麼風平浪靜的。饒是他不出手,蕭風也不會坐視不管。
而今,他的目标,已經不在長安。
李承琪指着那湖泊,道:“此處湖泊下的峽谷,名鬼哭峽,聽說去此地的許多都是有去無回,地勢落差極大,十分危險。”
李珺珵擡頭,笑道:“事不為不成,愚公移山的故事不也是這麼來的麼。即便是難以動工,我可以向将工事圖畫好,一旦天時地利人和,大壩建起來,對老百姓而言,便是功在當代,立在千秋。”
李承琪笑了笑:“倒也是。”
李珺珵又繼續道:“此番敬之在閩南便是修築工事,開山鑿路,通衢架橋。他說,老百姓可不管上頭是誰來指點江山,他們不過就是想過富足的日子。”
他将漳州那地方圈了起來,又勾了嶺北一處,道:“一個苦寒之地,一個酷熱潮濕之地,一個敬之,一個程子弢,都将不可成之事辦了。所有的百姓都希望過安定祥和的日子,家家衣食豐足,便無那般多争搶。這樣的天下,即便不是千秋萬代,對于老百姓而言,有那麼幾百年,也就夠了。”
李承琪也聽說程子弢那不成氣候的竟然在嶺北一帶發現了大量的石炭,為嶺北解決了取暖的難題。
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
承瑜和承瑾從皇後那廂回來,見李承琪在,心頭雖然不痛快,臉上少不得要裝點笑。
承瑾以前與李承琪走得近,他先打招呼道:“五哥身體可好些了?七哥每當提起你的傷,總說心中十分愧疚。”
“已經大好了,多謝七弟九弟挂念。”李承琪笑道。
承瑜到底沒承瑾那般能屈能伸,他隻是勉強點頭,向李珺珵道:“我先去搬東西了的。”
李珺珵點頭。
不過承瑜并沒動腳,似乎在等待承瑾。
承瑾也問:“哥,你那邊的東西都收拾好了沒?可需要我去幫忙?”
李承琪笑道:“還沒搬完麼?不如讓卓群也去幫忙。”
“已收拾好了。”李珺珵淡淡一笑,大緻猜到李承琪的來意,他倒是想看看李承琪到底想查什麼,便停了手中的筆,過來拉着李承琪道:“走,帶五哥過去看看長慶殿的新布置。”
承瑜承瑾兩個忍不住心頭一沉,怎麼還引狼入室呢?
李珺珵目光掃過承瑜承瑾,似是在提示他二人不必擔心。
怎麼能不擔心呢。
承瑾順口道:“走,我們也去看看七哥那邊收拾得如何了?”
承瑜便不得不一起。
長慶殿還是按照原來的格局修建,不過是在正廳前的□□裡建了一個大水池。東邊是李珺珵的清雲閣。清風閣一分正廳和南北兩廂,南廂便是博古架和書架幾案之類,北廂過了垂花門,饒過幾道插屏,才是李珺珵的房間。
因今日是新搬進來,架子上隻擱置了少量的書籍。唯獨裡間床榻已收拾妥當。
這般看來,十分寒酸。
李珺珵引着他們一一觀看,他道:“全然按照之前的格局修建的。”
因擔心先前那條密道被發現,在動工之前,柳文暄已暗中将那密道夯實了。
他之所以要趁這個節骨眼上搬進來,便是想着再恢複那條密道。
李承琪和喬卓然兩個人看得仔細,四周牆壁并未懸挂那幅畫。
房内陳設實在單調,周遭也無那幅畫軸的影子。
李承琪有些失望,又擔心此番過來目的太過明顯被李珺珵發現,隻是稍微寒暄了幾句,便假意咳嗽了兩聲,道:“既然你這邊布置妥當,我也就不必擔心了,眼下不早了,我就先回去的。”
承瑜承瑾心頭一松,李珺珵也不留他,隻叫小安子送淮王到大殿門口便回來了。
承瑜拉着李珺珵胳膊道:“哥,他今天過來是做什麼?”
李珺珵搖搖頭:“我也是不知他目的,才帶他進來看看。不過從他方才的容色,應該并未看到自己想看的東西。”
承瑜想了想自己方才所觀察的動靜,他道:“他一進來就掃了四周的牆壁,莫不是看有沒有什麼密道?”
承瑾搖頭道:“怎麼可能有密道,我感覺,他是在找什麼東西。”
李珺珵眉頭一蹙,道:“應該是那幅畫。”
他心思電轉,關于楚天曦就是文天素這件事,承瑜和承瑾都不知道。
他道:“先前那幅畫承瑜說是無端消失了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