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素的眼睛在跳動,該是快醒了……
良久,天素才慢慢睜開眼睛。
饒是裝作淡然,當看到她的眼睛,他還是幾分慌亂。
天素從混沌之中醒來,睜開眼向上望着石壁,半晌腦海空空如也,什麼思緒也無。片時,她才想起天機閣道事,她被岸田追殺,墜入熔岩之中……
天素微微呼吸,胸腔之中吸進一陣寒涼,才讓她神思徹底清醒,她還沒有死……
她目光斜視,看着一旁站立的紫衣人,隔着三步遠,戴着面具,背對着她。
她心頭蓦然一恸,沉聲問:“是你救了我?”
因上回受傷實在嚴重,她的嗓音有些沙啞。
死而複生,生生死死,已不知幾回了。上回在幻覺中看到的人影,本以為是此生永遠無法釋懷的牽挂,不想眼下,又得了生機。
山川風物,重新入眼中。
天氣晴朗,在這雪山之巅,将萬裡山川盡收眼底。
她真的還活着,天素淡淡一笑,眼中的淚順着臉頰滑落。
活死人?這大概便是活死人的好處,隻要還有一口氣,能在恰當的時機救治住,便能醒來。
“嗯。”李珺珵強掩着心頭的煩亂,竭力讓自己看起來淡然。
"我昏睡多久了?"天素問。
"半個月。"見對方并沒有認出自己,李珺珵不知怎的,心頭竟然有幾絲——失落。
“多謝了!”天素聲音沉沉,她自顧自起身,李珺珵也沒有過來扶的意思。
他腳腕扭到,這疼怎的比先前受重傷還疼?
他側耳聽着她的動靜,生怕她在他面前失态,他更不知道如何面對她。
李珺珵心頭不自在,他先前還以為她在地獄熔岩中便認出了自己,看來,确實是她的幻覺了。這樣也好,他想不起來她,她沒認出他……
本該也算是對等,可不知怎的,李珺珵心頭像是被石塊壓住,有一口氣哽結在胸腔裡,壓得人難受,呼吸都不大暢快。
最後,李珺珵偏頭過去,依舊臨眺遠方,低聲道:“舉手之勞而已。”
天素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布帶,背上的傷口因被岸田傷得實在太重,胸前後背被他用布帶綁住,此番竟然有幾分喘不過氣來。
天素伸手捂住胸口,知是紫衣人綁縛的,她倒沒多想,醫者眼中,本就無男女之别。
李珺珵側眸,眼睛餘光看見天素在隔着衣衫整理系在胸前的布帶,先前是擔心她後背的傷口裂開,是以綁得較緊,卻忽略了……
聽見天素的動靜,他莫名有些尴尬,總感覺腦後有雙眼睛盯着,盯得她頭皮發麻。
天素盯着紫衣人後腦勺,看見他發紅的耳朵,若有所思。她不尴尬,他倒先不好意思起來,堂堂男子漢,又是大夫,臉皮如此之薄,那要耽擱多少人命……
她盯了半晌,紫衣人始終不曾回頭,難道就這麼怕她?
“我弟弟呢?”天素拿起天機閣主的面具,避免對方尴尬,見對方始終躲避,她也不強求,不再盯他,目光挪向遠方。
出去找食物的灰狼正巧回來,它順道也給李珺珵獵殺了幾隻野雞帶回來。
灰狼瞅了眼天素,想要靠近,一擡頭看到李珺珵冷冽的眼神,又垂頭走到李珺珵身邊。
這狼倒先不給她打招呼……
也是,狼從來隻臣服于比他強大的力量……
李珺珵薅了一把灰狼的耳朵,繼續回答天素的問題:“好像是被喬卓然救走了。”
這樣的氛圍不免有幾分令人不自在。李珺珵也不敢看天素。
見紫衣人故意避着自己,天素起身整理好衣衫,看了一眼腰間的玉墜,忽而想起天機閣閣主之令。
她問:"這是天機閣閣主之令?"
"嗯。"李珺珵覺得沉默不是,說話也不是,他腦袋裡滿是尴尬,尋思着以前的李珺珵該是什麼态度呢?怎麼跟别的人交流,他就算失憶,也能裝出個七八分正常,怎麼到她這,就滿身不自在?
幸好有個面具,李珺珵這樣想。
灰狼将野雞放下,準備找了個地方趴下。
李珺珵伸手拍了拍灰狼的頭,似乎示意主人受傷,不能靠近。
怪不得……天素心口堵着的一口氣才稍微舒緩。
天素目光落在紫衣人手腕上,心頭又一沉……
她上回的傷,沒三個月,根本無法恢複。眼下這才多久,她已覺得身體幾乎恢複正常,想必是這人用人血喂養,才得以恢複。
天素淡淡道:“你受傷了?”
李珺珵将紫衣下的手腕掩了掩,聽對方似是不太在乎的語氣,心頭越發低沉,但想着對方沒認出自己,亦隻淡然道:“小傷,無礙。”
反正他也不喜歡她,他失落個什麼勁兒,李珺珵再度在心底鄙視自己。
對方沒哭哭啼啼,沒婆婆媽媽,不是很好嗎?
他想了一萬種應付她的方式,眼下也不需要,不是很好嗎?
最後他在心底總結現在的自己:别扭,矯情……
天素整理好衣衫起身走過來,李珺珵卻像是怕與人接觸似地,不着痕迹地退開一步,轉身看向别處。
天素止住腳步,掃過李珺珵的背影。李珺珵側臉看來,又忙忙将眼睛挪開,怕暴露了什麼。
其實戴着面具,面具又隻有眼睛處有兩個洞,連鼻子處都是絲網,根本看不清人的容顔。他不知道他在害怕什麼?害怕她傷心?害怕她失落?害怕她無理取鬧抱着她哭訴這一路的辛酸和不易?
還是,害怕她看出,他不是從前她深愛的那個人……
此時的他,像是占據了一副别人的皮囊,想安心接受眼前的一切,他又覺得虧心。想要與從前的自己徹底告别,活成新的他,又不能那般潇灑。
往事絲絲縷縷,怎麼割也割不斷。
舊人,舊夢……怎麼能割舍得了呢?
可是,他什麼都不記得了,又如何能坦然去接受這些呢?
與她相認?然後又無法完全理解她的愛意,這對于她而言,似乎也不公平……
說到底,此時的他,對她,确實并沒有愛意。有的,或許隻是敬佩,隻是拜服,隻是感激,隻是出于他對她的責任……
天素神色平靜,與他并肩而立,看向遠方。
李珺珵見她如此平靜,心頭稍稍舒緩了幾分,他确定,她是真沒有認出自己……
天素目不斜視,淡然伸手,道:“我看看你的傷……”
李珺珵這半個月來給天素喂了半個月的血,眼下實在有幾分虛弱,不過,這些沒必要讓她知道。
他淡淡一笑道:“沒什麼,很容易好。”
他看向天素伸過來的手,将自己手負至身後。
天素側眸,正好與他擡上來的目光相對,犀利,淩烈,她陡轉話峰問:“你是誰……”
“神思者……”李珺珵被她眼神所震動,心跳似乎都停止。
天素很快挪開眼睛,"你和天機閣有什麼關系?"
"閣主護法。"李珺珵亦迅速挪走視線,不由得暗暗吐了口濁氣。好厲害的目光,幸好,他戴了面具。
“為答謝你救命之恩,你可以要求我為你辦一件事,說吧……”天素按照江湖風格,不願欠人恩情。
李珺珵一愣,沒想到天素竟然是這樣的性子。
斬釘截鐵,毫不忸怩……
這倒叫李珺珵有些無所适從,江湖規矩,确實如此,而天素,從朝堂到江湖,她似乎都習以為常。
"你是天機閣閣主,我本當為閣主竭忠盡力,護法職責,便是保護閣主。"李珺珵胡亂一扯,這樣,至少他有理由保護她,跟在她身邊。
"你救我在前,認閣主在後,一碼歸一碼。說吧,隻要我能做到的就行。"天素淡然道。
“聽說閣主會做護心丹,給我做幾瓶吧?”李珺珵随口道,小心的語氣裡透露着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