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徹底放晴。陽光又變得毒辣起來,頃刻将濕漉漉的路面烤幹。
一處極其隐蔽的洞穴裡,承瑾給李珺珵行了兩個時辰的針,李珺珵徹底昏睡過去。因李珺珵身份特殊,他還是謹慎地給他戴上了面具。
眼下是李珺珵昏迷,他不能離開。隻是過了半日,柳文暄和天朗都未回來。他不免心生擔憂。
山谷中翠竹葉上還未被烈陽曬幹的雨珠滾動,風一過時,便有水珠抖落。
不知走到洞口望了幾回,都無人來。承瑾看了眼重傷的灰狼身上包紮了許多布條,似裹成粽子一般,稍微蹙了蹙眉。救人他雖尚可,救動物卻是第一次。
大概灰狼是護主,才被傷成這樣。
一直到黃昏,天朗才按照昨夜的路找回來。
松嶺山一帶他再熟不過,那人往這裡一躲,他便知道要往哪裡去找。
灰狼大概是聞到主人的氣味,強撐頭起來嗷嗚一聲,聲音似乎帶着哭腔。
附近的天朗聽到聲音,找到承瑾所在的洞穴,他自己還戴着鬥篷,壓得很低,似乎刻意遮蓋容貌。
見到承瑾時,他看此少年面若冠玉,心頭竟然一震,這人眉眼乍一看,很像李珺珵……不過細看,并不像,隻是眼睛有些相似,此人看上去似乎和他差不多大。不知道對方的底細,雖腦海中泛出些模糊的影子,到底不十分真切。隻不知怎的,一看到彼此的臉,心中立即就想起某些名字。
承瑾雖聽過天朗的名字,到底不敢确定,且此人戴着鬥篷擋住半張臉,似乎并不願意露出真容,不過未蒙面,看來并非敵人。
“可找到天機閣閣主了?”承瑾隻問。
天朗嘴角拉成一條直線,心頭想,找到了會一個人回來?他望向石頭上躺着的人,也隻是客氣道:“還沒,那個人怎麼樣了?”
承瑾眉頭微蹙,此人不認識七哥……看來不是他要找的那個人了,隻道:“他傷得很重,一直昏迷着,還沒醒來。”
天朗因沒找到天素,心頭悶悶,道:“既然你會醫術,我也放心。那我就先去找人了。他撇眼看見角落裡躺着的灰狼,傷得站不起來,還在掙紮。他嫌棄地走過去有腳尖支起灰狼的頭,呵着氣嘲諷道:“狗東西,你跟着新主人那麼威風的呢?才多久不見就成這幅狼狽樣,傻狗。”
灰狼鼻子用力一抽氣,藍色的眼睛用力一瞪,似乎不服氣道:“你才是傻狗。”
天朗蹲下身三下五除二将它身上纏着道布條解開,檢查了各處傷口,發現都處理得很好,又給它包上。
他松開腳尖,在一旁的岩壁彙成的水流中洗了手,瞅了眼承瑾,冷聲道:“你醫術還不錯。”
“這裡有食物,反正來了,要不先休息一會兒?”承瑾拿出一個荷葉包來。
天朗看了一眼那燒雞,估摸着他也沒吃,隻道:“我吃過了,先去找人。”
他看看承瑾,再看看戴着面具的李珺珵,心頭那種猜測似乎越發強烈。說來,他先前在李承琪身邊待了許久,竟然從未見過承瑾……李承琪那厮似乎刻意在阻擾他們見面。上回見喬卓然時,喬卓然說了李承琪和李承瑾是跟着李珺珵一起來的。柳文暄是科舉過後才來的。
其實稍微捋一捋,幾人身份很快就弄清了。不過如她姐說,朝局複雜,不是所有人都可信,重要的信息不要輕易吐露。
眼下不清楚此人什麼身份,貿然問他是不是李珺珵,反而将他置于危險之中。他靠近李珺珵,給李珺珵把了把脈,體征已經平穩,修養幾個月便能全然恢複。
既然如此,他也放心,天朗揖手道:“告辭。”
“保重。”
天朗忽而想到昨夜是柳文暄頂替的神思者,打敗了各大家,被琴門十二郎帶往京都城,他将此事與承瑾說了,後續的事他便不清楚。
承瑾道了聲謝,目送天朗離去。
天朗心頭擔心天素,他在路上遇到千葉家的家臣時,冒充藤原府上的殺手套了些話。
昨天晚上柳文暄扮成的神思者打敗藤原、松本、破軍,又重創了千葉秀奈、宮本晨風、川上俊郎,秀奈和晨風兩個人年事已高,若他們身邊沒有神醫妙手,兩條老命怕是保不住的。
按照千葉家臣所言,昨夜,除了最開始和松本破軍二人大戰的女子,後來各家勢力并未遇見那個女子。
這麼說來,姐姐并未落入哪方勢力手中。
那為何他找了一天,方圓數十裡的地方他都找過,也不見姐姐蹤影。
上回,也有十多天全然無她音訊,好歹知道她是被人救走。眼下這情形,各方都重傷,再無人能施以援手……
連續三日,天朗走遍了方圓百裡……
最後,隻那處峽谷……
那處萬丈深淵,是他噩夢之所在,他永遠也記得他殺人殺到身體麻木的情形。
在那處萬丈深淵,他踩着無數屍體,一步一步爬出來……
從他這幾日打探到的消息來看,姐姐應該是逃脫了。可若是無恙,應該來找他才是。
這幾日連續下了幾場大雨,連各處打鬥的痕迹都無。
天朗最後還是來到那處懸崖,半座山已燒秃,他縱身飛了下去。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天朗打開火折子,飄然落在一處稍微空曠的空地上。
還未等他站定,四周潛伏的野獸便聞着獵物的味道出來。
曾經的殺手訓練之地,沒想到此生他還會再回來。
那時,他才幾歲……最開始下來的人都是直接和這些野獸搏鬥,在野獸口中活下來後,再殺同伴,最後一批一批角逐勝利者,才能成為真正的殺手。
那時候,沒日沒夜地殺人,也防止被殺,不曾真正睡過一次安穩覺。
想到此,天朗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若世上有鬼,此地應該成為鬼魂居住之所才是。但是沒有。比鬼更可怕的是人心。
此時,無數雙幽幽的眼睛圍着他,天朗抹了抹臉上的雞皮疙瘩,心頭竟然有幾分發怵……
幼年時那種面對老虎豹子的恐懼,頃刻席卷心頭。
天朗握了握手中的刀,拿着火折子點燃了一處幹樹。片時,周圍便有鬼火升騰。
鬼火将深淵照得明亮,那些野獸們無處遁形,天朗這些野獸看得真切。老虎、豹子、狼群、鬣狗……
所有的動物都龇牙咧嘴,平時互相攀咬,此時竟然一緻對外起來。
天朗揮刀,在火光中一繞,冷聲道:“我打不過四煞,難道還打不過你們?”
那些動物似吓得退卻了幾步。
天朗見狀,邪魅一笑,迅速拿着刀和刀鞘猛地一撞擊迅速脫開,發出清脆的聲響。
野獸們似乎被這聲音吓到,頃刻狼奔豕突,四散奔逃。
這就完了?天朗還未回過神,忽然發現一頭野豬身上在流血……
他沒看清是不是人為的傷口,隻好追過去。
這麼一追,便是半夜,擔心自己精疲力竭被野獸攻擊,天朗找了處曾經躲避的洞穴,在周圍撒了藥粉,燒了幾處火堆驅趕野獸,才去打了幾隻野雞過來烤熟吃了。
翌日一大早他又開始找。還是無果。又回到天機閣,什麼也沒發現。
一連十多日,均無結果,他又想,或許是姐姐在哪個地方休眠也未可知。
正當他從天機閣出來,神思者來了……
這個事柳文暄還是李珺珵?
“閣主呢?”來者問。
“我找了十多天,一直沒找到……“天朗細細看着那面具,似要仔細分辨出這人到底是誰來。
那人睨了他一眼,眼神中有幾分鄙視。
這人好像也不是李珺珵,李珺珵曾經與他交手過,眼神裡永遠流露着一股悲傷。此人顯然沒有……
“一直沒找到?”李珺珵挑眉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