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珺珵倒也未辯駁什麼，隻道：“你眼下也好了，海上的事就交給你，我想先帶天素回中原。”

“你知道天素在何處？”柳文暄看着天頂的明月，微微一歎。

“大緻。”李珺珵神色無波，這兩日沒出去，也是擔心他自己給養傷的天素帶去困擾。

天朗和承瑾去了海上，李珺珵知道，天朗必然在出去之前，看過天素。

七月半，天氣涼了許多。

天外月華皎潔，李珺珵看了看天，叮囑柳文暄早些休息，便飛了上去。

他獨自來到寒潭這裡，四下無人，李珺珵下水，遊過天池寒潭。他靠着手中的夜明珠視物。到達寒潭底部，又快巨石堵住豁口，李珺珵推開巨石，恰巧看到一個僅能容一人通過的洞口，他遊過去，水中一片漆黑，兩廂也很窄，隻能往上遊，未過多久，他便從寒冷的水中遊出來。

夜明珠光影微弱，卻将四周不大的空間照得很通透。

兩丈見方的冰洞，四下空空如也……

洞中的味道很刺鼻，因眼睛受過傷，他對味道極其敏感。

這味道，和那日救自己的人身上味道一樣……

李珺珵心口有窒息之感，四下無人，難道，天素出去了嗎。

他拿着夜明珠四處探視，冰窟中間，是他方才所遊過來的潭水。冰牆上，被人挖了好些洞，洞口中放着各種藥材。周圍好些巨大的冰塊，上頭放着許多草藥，還有藥包。其中，有一塊，似乎是人鑿的。

李珺珵彎下腰，細細查看。

冰洞中極冷，他浸水的衣衫，已經被凍硬。臉上的水珠，也都結成冰。

這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李珺珵凍得牙齒打顫，骨頭發痛。

四周的味道，就是數日前那個黑衣人救自己是留下的味道。

李珺珵看罷草藥，正要起身，卻看見旁邊一處大冰塊旁的東西，一包黑色的衣服，一把殘破不堪的劍……

李珺珵拿起劍，劍柄上的血早已幹結成血塊。

夜明珠幽暗的光照在劍身上，劍上無數缺口，上頭隻有兩個字：引雲。

腦袋脹痛，往事如洪水猛獸像要擠進來，卻在頃刻間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一手扶在旁邊的冰塊上，手中的夜明珠滾了出來。

待李珺珵要拿夜明珠，忽而發現，冰塊底下，似乎有個人影……

李珺珵心頭怔然，他小心翼翼拿起夜明珠，再靠近一些，冰塊中的黑影，越發清晰。

他蓦然一慌，手忍不住發顫，四下打量，才發現，這冰塊，這大冰塊，其實是一副冰棺。

心頭的恐懼和窒息同時湧向他嗓子眼。

身體也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他用力推開冰棺，裡頭躺着一個人，一身黑衣，毫無氣息，她皮膚表面滲出一層薄薄的黑血……

“天兒……”他心口氣息凝滞，壓抑着喘不過氣來，忽而胸口一悶，嗆出一口鮮血來。

冰棺中的人毫無動靜，似乎聽不到他的回答，似乎再也不會醒來。

李珺珵瘋了一般，将冰棺中的人撈起來，緊緊抱住。

明明，此番失憶之後，他根本不記得她的樣子，可是，看到這樣的她，不知怎的，心中就那樣笃定，她是天素……

李珺珵試探着她的脈象，拿出随身帶的匕首，将左手手腕割開，放在她嘴邊。

他這幾日之所以好好養傷，就是為了将自己的血養好，再來找她。

這樣，他也不會出事，她也能夠恢複……

李珺珵涕淚縱橫，仰天默泣，明明知道她還活着，可是為何有種即将要失去她的恐懼彌漫在心頭？

“天兒……”

聲聲在心底的呼喚，也無法喚醒沉睡的人，更無法喚醒沉睡的記憶。

李珺珵右手攬着天素，左手手腕貼在她唇邊，鮮血順着她的嘴角流進去。

天素從朦胧中醒過來，意識混沌，她分辨不清，是夢境，還是幻覺，隻是眼前的人，是她朝思暮想的人。

恍恍惚惚，天素看到他在流淚。可是她想擡手為他擦去眼淚，手卻無法動彈。最後，她隻是嘴唇動了動，發出微微的氣息：“珵哥哥。”

“是我……”饒是沒聽見她的聲音，他依舊能确定，她是在喊自己。李珺珵将她擁得很緊。

可惜，她此番是因為聽到李珺珵的哭泣強行醒來，五感根本沒有恢複，以至于，她神情有些麻木，似乎失憶了一般，隻是呆滞地看着他。

李珺珵的手腕放在她嘴邊，她似是吃到什麼美味一般，不知餍足地吸了好一會兒，最後沉沉睡過去。

冰窟中的冷意瞬間侵入他的身體，滴落在衣衫上的淚水，還未滾落下去，便已凝結成了冰珠。

李珺珵隻是哽咽，天素并未醒過來，也好，他也不想讓她擔心。

喂了好些血，将人放回冰棺之中，李珺珵才起身，不料眼前一黑，他栽倒在地上，額角被冰棺劃破，李珺珵急忙用手捂住。

此地太過寒冷，加之他失血過多，體溫驟然下降。

李珺珵也未多猶豫，查看四周找到冰塊堵住的洞穴，從洞穴之中爬出去。

李珺珵出來之後，天已蒙蒙亮。

他漫步走在樹林之中，晨光照過來，他的體溫才微微恢複。隻是，身體被凍麻木，還未恢複知覺，他靠着大樹坐下，閉目小憩。

柳文暄帶着灰狼找過來，見李珺珵身上全是水，他手腕上的傷口被綁住，還是沁出血來。他大緻猜到李珺珵已找到天素，也不多問，徑自帶人回了谷底。

虞伯也醒了，柳文暄快速給李珺珵準備了藥浴，給他行針，穩住他氣血。

李珺珵昏迷了三個時辰才醒過來，柳文暄道：“三思而後行。不要讓局面失去控制……”

李珺珵神色淡漠，靠在藥桶裡，淚水卻止不住滑落。

前陣子失落的記憶，斷斷續續的都回到他腦海中來。

他想起先前聽陳敬之說他是用生命在愛着天素，天素走了，他的生命和靈魂也便死了一半。

他想起冰棺中的人，淚水縱橫。可惜記憶荒蕪，離離野火燒空了前塵往事。無論如何，他想不起從前的一絲一毫。

“文暄，我是不是很沒用？”李珺珵聲音嘶啞。

柳文暄怅然一歎，隻道：“你永遠要相信你自己，也要相信天素。”

冷靜下來，李珺珵擦去淚水，天素還活着，她也在自救，他更不能放棄。

柳文暄始終沒問天素的情況，大概是不好，不過，隻要李珺珵振作，隻要天素活着，就還都有機會。

李珺珵修養了三日，再度回到冰窟。此回，天素臉上恢複了些血色。

他重新割了一處，繼續給天素喂血。

天素體溫逐漸恢複，李珺珵便将她抱出山洞，曬了一會兒太陽。

她此時的身體，除非到了十分危急的關頭，躺在冰雪之中，對她的身體并不好。

李珺珵心頭沉悶得緊，給天素行針，又給她身上塗了一層藥，才将人放回冰棺之中。

一連數日，李珺珵大多數時間都在冰窟這邊，他将旁邊的冰窟鑿空，外臨峭壁，尋常人發現不了，他也可以在此盤踞，照顧天素。

柳文暄已全然恢複，他去了東瀛皇庭，牽制那一批人。

虞伯也能自理，不要他們照顧。眼下，天下的事就交給他們吧，他要守着她。

因天素身體損壞得實在嚴重，李珺珵便讓她一直昏迷着。

她的身體時冷時熱，冷時，他便将人抱出來曬太陽，熱時，便送回冰窟之中。

他總覺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識，隻是怎麼也想不起來。

七月末，天朗從海上回來，已然曬得跟黑炭一般。

天朗帶了好些草藥回到冰窟，李珺珵躲在隔壁山洞之中。

天朗哪裡知道，這冰洞幾乎被李珺珵改造過一回，更不知，李珺珵将旁邊的洞穴鑿空，以至于，他在旁邊，能将這邊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