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文暄撐了半日,身負重傷。淳明幾個去休息一陣,終究還是等着重要的人來了。
兩人似乎許久未并肩作戰,即便未相認,兩人依舊配合得天衣無縫。
淳明幾人到底吃過增元丹,雖在瞬間能爆發出強大的體力,卻撐不過幾個時辰,且一旦撐到極限,身體便很難再恢複。
此一招不過飲鸩止渴,沒想到淳明幾個還想畢其功于一役?
看來設計伏擊柳文暄,是早就安排好了,隻不過,今日他們湊巧來了。
天素其實心中已猜着八九分,李珺珵并未跟柳文暄在一起。
她隻知道,李珺珵再度失憶,至于李珺珵已經想起前陣子記憶的事,她還不知道。
兩人厮殺了近兩個時辰,淳明幾人精疲力竭,急忙退出,天素和李珺珵也不戀戰,在殺手圍攏過來之際,快速抽身。
李珺珵知天素身體也撐到極限,天素知李珺珵近來一直給自己喂血,并未全然恢複。兩廂都不再拼命,而是留得青山在,不逞一時之勇。
為了不讓天素擔心,李珺珵假裝不認識天素,先一步飛走了。
天素心道也好,這樣,李珺珵至少在感情上,不那麼受羁絆,心頭也就少點負累。
天素飛回谷底,柳文暄已昏迷。天朗正在給柳文暄包紮。
此番天素救治得及時,道:"問題不大,休養幾日便好,你就在此地照看文暄,我先回去了。"
"姐,你沒事吧。"
"沒事。"天素隻感覺一陣陣困意席卷而來。飛身上懸崖,才落到懸崖邊上,忽而一陣暈眩,她兀然墜落。
當此之時,暗中跟着到李珺珵掠身飛出,接住天素。
混沌之中的天素産生幻覺,喊“珵哥哥”。
她不知,眼前一切其實不是幻覺,抱着她飛掠道,是真實的李珺珵。
"珵哥哥。"天素伸手攬住李珺珵脖頸,額頭貼近他的側臉,她低聲道:"我好想你啊……"
她蹭了蹭,最後昏睡過去。
激烈的打鬥,于她而言,卻是太過疲憊,何況她還撐着給文暄行針。
李珺珵心頭大恸,他抱着天素回到冰窟。
外間天已放亮。
天朗回來時,李珺珵藏入冰窟後的隔間之中。
天朗見天素體表并未滲血,心頭終于放心。
一天後,天朗取藥回來,天素已醒。
天朗問:"姐,珵哥去哪裡了呀。"
天素搖頭,她昨天怎麼回的,已全然不記得了。她想了半晌,道:"昨夜我夢見李珺珵。"
天朗微微蹙眉,想要聽到點别的什麼。隻見天素搖頭:"想不起來了,其實我昏迷中時,很多次夢見過他,他的臉就在我眼前,可我無論如何都感覺不到他的溫度,聽不見他的聲音,我隻瞧見,他對着我,淚水恣意。我很想擡手給他擦去眼淚,可是怎麼也擡不動,也說不出話。"
天素說着,眼淚也忍不住落下來。
幻覺太真實,心也太痛。
天朗道:"早上文暄哥醒了,我問過他,他說珵哥确實和他都在京都城,昨夜去救俘虜了。"
天素倒不去過問那麼多,此番她得身體,好得太快,除了李珺珵,再無其他人。
至于他為何要避着自己,為何不與自己相認,大概,也是怕她擔心吧。
天朗淡淡道:"李珺珵失憶,大概也是當初傷極痛極,才導緻最終記憶嚴重受損,以至于難以恢複。"
天素道:"當初我和李珺珵中了很多一樣的毒,但因為救治時間不同,導緻最後結果不同。我之前一直用藥物壓制李珺珵體内的毒,但若是受到刺激激發毒性,刺激越大,毒越深。李珺珵兩番失憶,皆是身體極其虛弱時,毒藥反噬之故。"
天朗問:"珵哥的症狀可還有破解之法?"
天素搖頭:"那些毒早已與李珺珵身體的血液融為一體,無法清除,也即,他真的可能此生再也想不起前塵舊事。"
她扶着牆壁,淚如雨下,卻因身體虛弱,并未察覺冰塊後躲着的人。
李珺珵也因身體十分虛弱,不想讓天素再勞神,也不希望天素輾轉躲避他,隻能忍痛不相認。這時他才意識到,為何天素當時沒和自己相認。
天朗心頭也不忍,他姐和珵哥,一個成了活死人,一個永久失憶。
他們,都沒法回到從前了,也沒法回到正常人的生活。
沉郁填滿胸腔,從心底滋長的,不止是遺憾,還用永遠無法彌補的痛。
天朗安慰她道:"珵哥隻是失憶了,變了性格。但他對你的情誼,始終未變。"
天素目光落在冰棺角上,血已和冰融為一體,不能抽離。
就像,她和他的命運。
他在她心底,其實從未變過。天素知道,無論是怎麼樣的他,都還是那個他。
隻是而今,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
天素道:“此時天下動蕩不安,我的此時的身體狀況,會影響他們的決策。金州之劫便是一個教訓,切不能重蹈覆轍。”
李珺珵在那廂,靠着牆壁,何嘗不是想到這一層呢。盡管失憶,盡管忘記從前和她的點點滴滴,可心頭的感覺,無論如何都不能改變。
“無論如何,李珺珵始終是你的軟肋。”天朗道。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此時我們在暗處,做事便有轉圜的餘地。”天素這樣想,她想,失憶後暗中救她的李珺珵,大概也是這樣想的。
天朗少不得也為李珺珵解釋兩句:“珵哥眼下失憶,面對這些已然很痛苦。你是他最牽挂的人,而今既然他有意來到你身邊,姐,我覺得,這其實對他不公平。”
天朗想了想,又道:"珵哥和文暄哥其實都是十分理智且冷靜的人。你不與他們相見,是擔心你的身體,撐不住多久,是麼?"
天素沉默,活死人的大限是三年,但上回藤原準備的解藥,更是毒藥。她越依賴這些,身體離死亡越近,也不可能回到正常人的生活。
"世事無常,何況人有旦夕禍福,誰能說得準呢。"
"是啊姐,世事無常,眼下的相逢相守,明明能把握,你為何……"天朗微微一歎,道:“你倆的生命裡,對方永遠是在第一位。即便珵哥失憶了,他還是竭盡一切去守他的諾言,其實,這本來沒有什麼錯。而今,你這狀況,你無非是怕珵哥拿自己當藥引子,把命給搭進去。但是我覺得,珵哥是想守護你,隻要你活着,他也一定會好好活着。”
天素默然低泣。她當然也想,想和李珺珵長相厮守……可是,她和他們,誰都不能棄天下于不顧。
天朗也忍不住哽咽,道:"姐,你可知,你每次重傷過後,回到冰棺裡頭,我來看你時,你沒醒的樣子,多吓人麼?身上冰冷,肢體僵硬,面色蒼白,毫無氣息……"
跟真正的死人,沒什麼區别。
天朗鼻子一酸,眼淚忍不住落下。他道:"我總是擔心,你哪天支開我們,說自己休眠了,就,再也不會醒過來……"
天素其實,就是這樣想的,哪天到了極限,就告訴他們,她進入休眠狀态,再度恢複到時間不能确定,這樣他們也不知道她是真的死了,心頭至少有個念想……
天朗哭得跟個孩子似的,李珺珵也早料到這一點。
天朗泣不成聲:"珵哥的性格你是知道的,你若是不醒,他怕是要讓自己的血流盡……"
天素亦涕淚縱橫。
旁邊的李珺珵亦然。
咫尺天涯,天涯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