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年,他追亡逐北,要打一個天下無敵手,最後,卻隻赢得一場虛無。
“琴門君,當好人的感覺是不是很好?”松本從一處機關暗器裡走出來,語氣帶着幾分涼薄的嘲諷。
琴門轉身,并不意外。他負手于身後,冷冷看着松本。他眉間一貫有兩道豎紋,眼下這紋路似乎平緩了,三十多歲的人看上去似乎比先前年輕了許多。
松本捋着頭發,目光從遠處山腳的濃煙滾滾處收回來,他道:“東瀛四煞,當年叱咤江湖令人聞風喪膽的四人,而今隻剩我和水田還在江湖。你說你,要麼消失得徹底,這般出來兩處攪局,又是何必呢?”
“你找到了李珺珵?”琴門并不小看松本的能力。
松本淡淡一笑,道:“琴門君本就是借我的名義去劫人,李珺珵也合該在我手上。”
琴門沒平複多久的眉心又皺成深溝。他喉嚨處蠕動,眸子低垂,倒也沒有其他表情。
說來,他确實想救李珺珵,也想救柳文暄,希望他們二人能夠平息這戰亂。眼下似乎有幾分天意弄人的味道。
松本從袖中拿出一把鋼爪,低聲道:“這是我當年擁有的第一把兵器,是你打造的。而今你我之前,分道揚镳,這把鋼爪還是還給你吧。”
當年的五人,琴門年最長,對他們四人是極盡一切支持。藤原手中的銀鞭,水田手中的扇子,松本手上的暗器,皆出自他之手。
鋼爪簇新,松本當初得到這把兵器,愛不釋手,總是珍藏着不肯用。後來松本學會其他暗器,因藤原是銀鞭,他便也學銀鞭,于是鋼爪就更不用了。
那是,真是血氣方剛的少年,對任何事總是一腔熱忱,毫無保留。
松本道:“琴門,你于我們幾個,算是有半師之誼。我素來愛憎分明,于你,我心中無論如何留着一分敬意。”
他忽而嘻嘻一笑,道:“不過,也就一分而已,不能更多了。”
琴門道:“當年也是我自願做這些事,你無需計較。從今你我分道揚镳,更無挂懷的必要。”
“我知道你已心灰意冷,救李珺珵和柳文暄,也是盡自己最後一點心意是不是?”松本其實很了解琴門,琴門眼下已有棄世之意,連他争了一生的武者王位他都不要了,他接下來便是以命制止水田和藤原去發動這場戰争吧。松本道:“不,我需要你知道,因為你素來尊重你的對手,更尊重赢過你的人。所以,我答應你,不會對李珺珵做什麼出格之事。但如果你死了,我可就沒什麼顧慮了。”
琴門身材高挑,着一身黑衣,此時神色沉了下來,越發顯得冷肅。
松本言盡于此,也不再多說什麼。飄然飛身而下,往另外一個方向飛走了。
琴門離開李珺珵之後,他便劫走了李珺珵。
李珺珵皮相好看,卻不是他的菜,既然這厮當初讓他和柳思穎做出那樣的事,那他就隻能以彼之道還之彼身了。
松本才回到藏着李珺珵的山洞,便聽見氣喘籲籲的聲音,他飛身出來,眉頭一蹙,竟是柳思穎……
兩人見面,心頭皆有殺意。柳思穎急忙道:“上次的事是李珺珵所為,并非我所願。”
松本看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不由得一陣嫌惡,道:“懷把孩子打了。”
柳思穎牙槽不覺一重,用手捂着肚子,她道:“我先前流産過數回,千秀說我若再打胎,此生都可能不孕。”
“這山洞裡有你朝思暮想的人,你難道就忍得住?”松本笑吟吟的,一點恨意都沒有。又道,“你若是挺着個肚子把事辦了,不用打也行。不過我覺着挺刺激的。”
柳思穎快步爬上洞口踉踉跄跄走進去,果然,李珺珵躺在一塊石闆上,渾身是血,身體發着高熱。
柳思穎冷聲道:“這是你做的?”
“是,又如何?”松本言辭極盡挑釁。
柳思穎知松本是個睚眦必報的人,不過她此時對李珺珵,倒沒了先前那般欲念,她心中的惡,不亞于松本。她笑道:“松本,聽千秀說你毒術很厲害,你難道就不想把他做成毒人?”
“喲,看不出來,你竟然這般狠得下心。你此是真心話?”
“當然是真心話。我隻想報複,我要讓他和文天素永生永世不得相守。”
松本對李珺珵和文天素的事并不感興趣,不過,毒人這茬,他倒也想試試。畢竟藤原成功過。若是能将李珺珵練成傀儡,藤原必然很高興。
山中滾動的塵埃逐漸散落,柳文暄與天朗騎馬飛馳。
忽而,黑衣蒙面的琴門過來,道:“李珺珵已被松本劫走,人就在此山之中,但不知在何處。”
琴門說罷,便飛身隐沒在蒼翠之中。
那廂,松本已經在給李珺珵用藥了。
天朗道:“哥,灰狼受傷,我們這般貿然尋找,真如大海撈針。”
“你先帶灰狼回深淵。我去找人。”
“哥……”天朗眼中有淚花。剛從水田手中逃出來,水田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柳文暄總是那麼平靜,道:“放心,我不會有事的。說來,我這條命不也是天素用自己的命救回來的?眼下天素在藤原手中,李珺珵在松本手中,兩人随時都有性命危險。小九在南境,你我鞭長莫及,眼下之局,還有可解之處。”
“哥……”
“水田受過傷之後并不是我的對手,你是知道的。你先去養傷。”柳文暄面色十分溫和,白衣戰甲纖塵不染,絲毫沒受不死之巅下的戰事影響。
天朗也怕拖累柳文暄,隻得先離開。
天朗一走,水田和淳明便追柳文暄而來。
二人激戰至半夜,一直從山中打到海邊,最後柳文暄墜海,不知所蹤。
李珺珵和柳文暄失蹤的消息一傳到海上,李承琪迅速發起暗中潛伏士兵,聯合東瀛水軍,戰事一直蔓延至江浙沿海。
新羅王李載恩被水田幾人擒拿,新羅迅速歸順東瀛。
喬卓然程子弢各帶五千水師在黃海上阻擊,程飛帶二萬水師在東海正面與水田的麾下交戰,宋家幾兄弟帶一萬兵從琉球包抄過來,不料,卻遭藤原早就安排好的人手埋伏,宋家無兄弟折損三人。
江峰江岚二人趁機進入東瀛本土尋找柳文暄的下落,卻隻接應到楚天朗。
東海戰事忽轉急下,程飛等雖有萬夫不當之勇,終究抵不過李承琪早在他身邊安插的暗樁出手,衆水師中毒。幾乎被一網打盡,若非程家姐妹送來解藥,程飛這一支主力幾乎全軍覆沒,程飛亦身受重傷,加之李承琪的叛軍從後方襲擊,打得他們措手不及,原本潰不成軍的水師眼下已七零八落。
恰才恢複的程若梅聞父兄受困,連夜帶着帶五千兵馬,從長安奔徙至東海。
三月二十七,江浙沿海鎮海樓被倭寇水師攻破。
四月初十,松江城破。
四月十九,李承琪的暗樁接應二千倭寇水師沿揚子江直入揚州,揚州知州司馬良是李承琪的部下,早就收到命令,奉行不抵抗之策。一夜之間城破,倭寇縱橫殺戮,火燒民宅,千古富庶之地,頃刻血流成海,哀鴻遍野。
從海上退守徐州的喬卓然等連夜從徐州沿南北大運河而下馳援揚州,所幸來援及時,天還未明之時便迅速止住匪患。
江淮到底是李承琪的地盤,就在喬卓然收拾城中殘局之時,淮軍都統周偉業率三萬淮軍從淮陰起兵謀反,挾持淮陰十萬百姓逼迫喬卓然放棄揚州束手就擒。
十裡秦淮,昔日仙樂飄飄,今朝悲歌如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