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卓然往一側偏過,那刀砍在門上,一扇門生生被砍折。
“老子讓你小子見識見識老子的厲害。永甯十九年的武狀元?可把你給神氣的。”鄭偉業一身蠻力,喬卓然身受重傷,打起來十分吃力。
鄭偉業招招狠毒,百十招下來,喬卓然已現敗勢。
一者孔武有力,一者身受重傷,兩者對決,判若雲泥。
夜幕之中,打鬥的身影在屋頂跳動。下弦月如銀勾挂在天上,周遭弓箭手圍攏來,一旦喬卓然被鄭偉業踢開,如雨劍矢便向他飛來。
遼闊夜幕之下。鄭偉業身穿铠甲,手持大刀,氣勢淩厲,招招很逼。喬卓然一身夜行衣,數月征戰奔徙,他已瘦了許多。
周遭火光獵獵,濃煙彌漫,閃動的火光灑在他們身上,映照出閃閃發光的劍刃和堅實的戰甲。
鄭偉業是久經戰陣的老将,屬下在他一招一式的劈砍之間發出震天徹底的呼喊。
喬卓然竭力躲避,他力氣減弱,手中的劍似有千斤之重。
此夜,即便徐傑沒有去遞信給他,他也是要來一趟的。
就在昨日清晨,他收到江皓辰的飛書,已着楚天朗帶二萬楚軍過來馳援東海,過江甯是順便收服鄭偉業。楚軍夜間行兵,行蹤極其隐秘。
喬卓然深知,兵者,詭道也。也間行兵,悄然東渡,讓敵人摸不清虛實,一方面震懾,另一方面敵在明我在暗,便于行動,打倭寇一個措手不及。
然,這需要一個攻其不備的契機。
語氣将戰事蔓延至揚州,不如就在江甯平息。再也沒有比這損失更小的法子了。
若是在江甯動手,誰又是這個契機呢?沒有人比喬卓然更合适。
那位楚天朗,是長安的楚天朗,他本不信他,隻因來信之人是江皓辰,他便毫不猶疑,明知此局是個死局,他也要來。哪怕那位楚天朗還是為淮王做事,他也要憑着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殺掉鄭偉業。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這也是他該做的。
想到此,喬卓然凝神聚力,無論如何,他要盡力取了鄭偉業的性命。
他的劍法剛猛快疾,劃破空氣,發出尖銳的呼嘯聲。
鄭偉業看似匹夫之勇,實則身法過人。面對喬卓然的攻勢,他舉重若輕,招招逼命。見喬卓然攻勢漸猛,他笑道:“這是化悔恨為憤怒了?你再怎麼想洗心革面,終究是殺了五萬将士的劊子手。可笑,當真可笑,早有這個覺悟,何必當初?”
夜風習習,打鬥者衣衫上的汗滴順着衣袂滑落。
喬卓然此時心中隻有一個念想,即便是死,也要拉這位一起下黃泉。
他腦海中浮現出許多畫面,年少時和程子弢做李珺珵的貼身護衛,程子弢鬥雞走狗,無所不能,經常去宮外打聽新鮮事物回來講給八殿下聽,他很嫌棄。那時候,心中隻想超越李珺珵,他便時時都在習武。隻是,李珺珵比他更勤奮,天資也比他更好。
那時候柳文暄是深藏不露的人,他從未将他視作對手。陳敬之風流潇灑,他更是不放在眼裡。
曾經他以為柳文暄不過是個繡花枕頭,陳敬之不過是個攻于算計的人,哪曉得,這一個個敵人都這樣堅毅無比,無論面對什麼,他們也不曾改變初心。
年少時,他喜歡明月。他總覺得,那麼多喜歡明月的人中,隻有他和明月才是最配的。後來才發現,即便柳文暄那樣,明月似乎也是心悅柳文暄的。隻不過因長公主,她故意疏遠他。
最後,他們還是在一起了。
說來,他心中一直想着世上也唯有明月才配得上他,以至于後來知道小雨的心思,他心頭其實有幾分鄙夷。
而今來看,他連小雨都配不上。
戰事連綿,小雨組織無數醫者奔赴于各處營帳之中,救死扶傷。
而他呢,曾經殺了那麼多人,小雨肯定也厭惡極了他吧。
程子弢已經不在了,他卓然去淮陰找過,程子弢帶着一千多人遭遇伏擊鄭偉業的,被殺得片甲不留。
淚水模糊雙眼,他早就想哭一場,前年冬天從金州回長安,他夜夜噩夢,心頭萬分痛苦。最後被陳家姐妹所綁,他其實很想她們殺了自己,死了也好。
可是偏偏,為什麼淩雲一世,最後卻落得如此龌龊境地?曾經他最看不上的人是程子弢,但那小子也帶着一千多人到淮陰與鄭偉業正面對抗,也是想阻攔他下揚州的吧。
鄭偉業看出喬卓然的心事,忽而道:“我想起來,喬将軍可是和程飛的兒子程子弢一同長大的,我忘了告訴你,他死了,也是這樣,夜襲我的營帳,被我殺了。他精疲力竭,我的刀一砍下去,他沒擋住,頭身分離。”
喬卓然眼睛猩紅,嘶吼道:“拿命來,你這王八羔子……”
“哈哈哈啊哈哈哈……喬太傅若是知道你這般沉不住氣,該有多失望啊。”
喬卓然頭發被鄭偉業的刀劈散,他似瘋了一般,手中的劍從無力到有力,每一劍都蘊含着無窮的速度和力量。
鄭偉業不妨他受刺激還能發出這般威力,連忙閃躲開來。
鄭偉業揮手,周圍弓箭手箭如雨落。
喬卓然的頭發貼在面上,身上中箭數處,他也隻是微微蹙眉。
他閃電般的攻擊使得鄭偉業四處躲避。喬卓然快速穿梭過人群劈殺兩旁的弓箭手,鄭偉業成功脫身。
周遭将士已蜂擁而上。喬卓然起初還有章法的劍,眼下隻剩橫劈亂砍。
鄭偉業站在城樓之上居高臨下看被困在甕城裡的柳文暄。所有城門都已關閉,喬卓然退伍可退。
江甯城外,楚天朗按兵不動。鄭偉業這厮他是知道的,是個一等一的高手,若無把握,貿然出戰,他其實也無勝算。
此番出來,江皓辰逼着他立了軍令狀。不知怎的,哪怕他在西域立下那般汗馬功勞,回長安也沒得多大的封上,他趁機向皇帝求取七公主,皇帝也未應允。
而李靈珠,似乎也不是真的喜歡他。似乎,隻是逢場作戲,隻是為了潛伏在他身邊,打探他的機密,試探他到底是忠于朝廷還是忠于淮王。
是以,無論他再怎麼努力,都擺脫不了淮王擁趸者的身份。
無論他再怎麼努力,在皇帝眼中,他都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在群臣眼中,他是随時能背信棄義的卑鄙小人;在靈珠眼中,他也隻是個陰暗狡猾的小人。
是啊,天下人都光輝朗練,獨他陰暗龌龊。可是,這些并非他所願啊,就沒人站在他的位置想問題嗎,他三歲家破人亡,十多年來活在仇恨之中,也是靠着一腔仇恨,一腔的陰暗龌龊,他才走到今天,走到為祖父和父親撥亂反正,為天下所有牽累的人沉冤昭雪。
果然,皇帝那一幹人等,就如淮王所說,一開始就生了偏心,即便他們再怎麼努力再怎麼優秀,他們也都不會正眼看他們一眼。是啊,淮王是皇帝的親兒子,尚且不被看好,何況他隻是一個臣子的兒子,皇帝怎會正眼瞧他呢。
一旁的副将問:“将軍,城内起火了,我們是否進攻?”
楚天朗不疾不徐道:“我們此番行軍極其隐秘,一旦暴露,東海那邊或許就難得生機,再等等吧。”
城内的喬卓然厮殺在刀劍之間,他本就精疲力竭,因仇恨而生的力量,終究持續不了多久。
他望着寂寥的夜,群星散落的天空,身上生生挨着一刀一劍。
曾經在金州城下,文天素也是這般而死,而今,這些也輪到他了。果然是因果報應,輪回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