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本繼續道：“是怕她想起什麼，又希望她想起什麼？怎麼，還嫌不夠刺激是麼？”

“閉嘴！”藤原眼神中帶着殺意。

“她眼下的情形，難道不是裝的？”松本搖頭晃腦，吊兒郎當，“去年她傷成那樣，都逃過一回，而今她身手保留，心智未必就喪失了。”

藤原輕哼一聲，似是不屑。

松本亦慘笑一聲：“是，你和她之前，終究是你赢了。無所謂了，不過，這樣的結局，似乎也不是你想要的吧。”

藤原将要落子，手忽而頓住，半晌，他将子收了回來。

風吹來熱氣，盆中的冰塊融化得很快，溜嗖一下滑進水裡。

松本長長一歎，搖頭道：“人生真沒意思。”

烈日在天空中噴着火，吞噬着萬物，忽而，有山爆破，巨大的火光噴向四周，将樹木房舍吞沒殆盡。人聲嘈雜，狼奔豕突，天崩地裂，有人在火中奔跑，一支箭倏然飛來，射向天素。

天素猛然坐起，才發現外頭天已漆黑。

飯食在案上，似乎剛送來不久。

汗滴沿着她發絲滴落，她這才發現，衣衫都汗濕了。醒來這麼久，似乎從未這樣出汗。天素吐了口濁氣，夢？

腦海中方才斷斷續續的影子，似乎又不是夢。

天素快速将飯食吃完，自去洗沐更衣，便又睡下。那不是夢境，似乎，是她的記憶……

她沒用力去想舊事，而是在想李珺珵，她在想，當初為什麼會救下他，為什麼看到他的眼神，内心就很難受？看見他恢複，心底又很開心……

他們認識？

兩個人同時失去記憶，很可能，他們遭遇同樣的襲擊。

其實從她醒來經曆的種種，她已能推測出，她而今這般模樣，是拜他主人所賜。隻是，失去記憶的人，就像斷了根的樹木，無依無憑。

眼下，她需要找到他才是，也不知他此時如何了。

收到藤原請帖的李承琪便乘船登岸。

蟄伏在暗處的天朗和虞伯等人潛在京都城内，意欲按計劃行事。

柳文暄先一步發現天朗等人。天朗見李珺珵和柳文暄都安然無恙，喜極而泣。

虞信和虞伯等人見柳文暄和李珺珵都在京都，如吃了定心丸一般，細說暗中聯絡各處仁人志士準備救人的事。

李珺珵失憶，柳文暄是衆人的主心骨，他道：“第一，此番為餌的人不一定是天素，所以救人時一定要小心。第二，藤原的目的是将我們一網打盡，所以，到時候由我和李珺珵兩人正面誘敵，你們暗中接應即可。我們人手不夠，加上天素失憶，一定要小心。”

“姐姐失憶了？”天朗詫異。

“是的，上回傷你之人，就是她。”柳文暄點頭，壓低聲音道，“天素骨血重塑到一半被藤原用藥控制，她的身體并未完全恢複，她或許并不認識我們。她上回和李珺珵分開，這半個月，又不知情形如何，是以此番救人沒那麼容易，你們一定要小心。”

眼看離藤原大婚也隻剩下三天，若是蟄伏在藤原府附近，很容易驚動藤原的眼線。

誰都不敢輕舉妄動。

困在藤原府的天素，亦不敢有所動靜，她此時的距離，與李珺珵不過數牆之隔。

喬卓群在外間晃悠了一圈，便發現虞伯等人的影子，蒸魚順藤摸瓜，被柳文暄發現，及時撤離。

喬卓群向李承琪禀告此事，李承琪隻是淡淡道：“終究還是出現了。”

“殿下可要将此事告訴藤原。”

“不用，藤原自有準備。”

李承琪和喬卓群方入了藤原府的廂房，便有小厮傳話說蕭風來了。

李承琪倒不甚關心，蕭風隻想鬧亂中原，此時他們目标一緻，在藤原府上，他們更無沖突的必要。

蕭風為藤原準備了一份大禮，當換了臉的小紅在藤原面前取下面紗時，藤原大為驚駭，手中的杯盞幾乎握碎。

他心中不是懷疑天素失了心智，而是懷疑，李珺珵從一開始就為他準備了一個假人。這樣的擔憂過重，以至于眼前再出現一個七八分相似的人，他心頭幾乎都要動搖……

“天素……”藤原啞然失聲。

小紅颔首。

“不，你不是天素，她不會這般溫順。”藤原冷靜下來，語氣也恢複平常，将手中的杯盞放在桌上。

蕭風笑得十分溫和，道：“藤原大人既然是做戲，不做全套豈不可惜。”

藤原收斂了眸中的銳利，睨了一眼旁邊的女子，細細看來，她隻是相似，與文天素差得還是太遠了。可惜那般容貌，世上再也看不到了。那個兀若枯木的人，就是文天素。

文天素輸了，他似乎也沒有赢。除了文天素，天下任何人，都不值得他心生漣漪。

藤原淡問：“你叫什麼名字。”

“文天素……”小紅不僅換了張跟文天素七八分相似的臉，連聲音也易成天素的聲音。

于他們太過于熟悉文天素的人而言，這張臉，實在經不得細看。臉上依舊有換臉的痕迹。人造的終究不似天然的，哪怕再像，都讓人看着心裡不舒服。尤其是珠玉在前，再看這仿品，怎麼看怎麼覺得膈應。

小紅自然也發現，自從她換了這張臉之後，主人就再也沒拿正眼瞧過她。而今藤原鄙夷的神色，她亦看出了嘲諷。

那又如何，從她動手的那日開始，她就是文天素，獨一無二的文天素。

“不過，文天素身體因多番用藥，早就異于常人，你可想過要成為真正的文天素所需要付出的代價？”藤原語氣帶着幾分玩索。

“此時無需大人擔心，她此時的脈象，定然是文天素在世，也把握不住，其他人就更無需擔心了。”蕭風補充。

“很好，可以，就你了。”藤原懶得看她，道，“你先在藤原府住下吧，準備過幾日的婚典。”

小紅并沒有十分歡喜，隻微微颔首，這般桀骜的性格，還真有幾分文天素的影子，藤原冷聲向蕭風道：“這幾個月，你可謂是煞費苦心啊。”

“倒不是我的意思。是她自己的主意。”蕭風帶着三分冷笑，三分得意。

“她身手如何？”藤原不關心其他。

“文天素的身手，你說呢？”蕭風十分自信。

藤原微微一笑，揮手讓她退下。

蕭風問：“那人呢？”

“死了。”藤原眸中沒有半分漣漪，文天素毀了容貌，失去記憶，跟以前的她毫無關聯，跟死了又有什麼區别。

那樣強勁的一個對手，還是敗了，不知怎的，他心頭總有幾分兔死狐悲的感歎。

“也是，她也根本活不了。”蕭風順着藤原的話，也不提是誰，但兩人心知肚明。他自不會相信天素是真的死了，更不信小紅能替代文天素。

再像又有什麼用，魚目豈為珠？蓬蒿不成槚。

文天素的去處他并不感興趣。李珺珵和柳文暄要葬身在這片土地上，才是最重要的。

月色皎潔，天素趁藤原會客之際，迅速給自己行針。她體表的一層皮肉枯死幹結，卻不曾脫離，像是新肉長到一半又停滞，這些并不妨礙她行針。

封鎖的意識在覺醒，自救的念頭就愈發強烈。李珺珵給她将的藥理，足夠她去推測，去開啟被封藏的記憶……

大婚之事來得突然，天素在想，她為李珺珵救治眼睛的那幾日，藤原到底去了哪裡，為何突然想着要成親？

背後還有什麼陰謀？

會不會，是他知道她救的那人還活着？

天素細細想，将她所有經曆過的事，聽聞過的事，全都在腦海中過一遍。她沒放過任何一個細節，包括藤原給她喂藥，以及藤原的眼神，再往前，似乎就是混蒙之中的意識了，她已然記不真切。

月亮透過月窗照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