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藤原為了監視她,這窗戶的簾子從未打下過。
月光照得晃人眼睛。
内心中湧動着燥郁,她睡不着。
是急迫,是急切,是不知所措,是無可奈何……
她該如何告訴他她此時的處境,若是她們相識,他會不會已經在牆外?
不,他不可能在這裡,天下哪有那麼巧的事呢?
天素平躺着,很難受,卻不敢側過身,怕被暗處的眼睛發現什麼。
她隻是閉着眼睛,靜靜地,用耳朵去聽周圍的蟬鳴,用鼻子去嗅空中驅蚊的艾草香,用肌膚去感知空中的涼意。
恍惚之中,她又開始做夢……
夢中黑漆漆的一片,穿過無盡陰森森的樹林,黑色的樹林裡白骨累累,彌漫着濃烈腐臭味。
蒼蠅嗡鳴的聲音鋪天蓋地,天素被這惡臭嗆得直作惡。
她踉踉跄跄想要找一個出口,可是四下全是長着牙齒的蒼蠅。
蒼蠅怎麼回長牙齒呢?未及她細想,一聲低吠從她背後傳來。她正要轉身,一隻張着血盆大口的老虎
鬼哭狼嚎,撕裂的叫喊聲劃過她耳邊,忽而,從白骨裡頭爬出一個巨型的怪物,三隻頭,紅眼睛,它的手張開,像是一把蒲扇,猛地向天素撲來。
天素吓得快速避開,一不小心,卻又跌進那些腐敗的腐敗的屍骨肉泥裡。
她顧不得那些污穢,爬起來拼命逃竄,眨眼間,四周的荒野中不斷有怪物從腐爛的屍堆中爬起來,全都追趕着她,往她身上撲過來。
“滾開……”天素邊喝斥邊狂奔,似瘋了一般。
她腦海昏沉,想不清自己為何會陷入眼下這個局面,更想不出這絕境的出路到底在什麼地方……
她也隻能狂奔,可是,前後左右都是魑魅魍魉,她怎麼逃,都逃不出它的掌心……
霎時間,一張黑色的陰影向她落下來,似天頂塌下來,又像是一塊巨大無比的石頭,堪堪砸在她身上。
天素隻覺胸口一悶,一個寒噤,驚着睜開眼睛……
藤原正跪坐在她塌邊,手放在她胸口上,将她胸前的衣衫微微解開。
天素正要起身,藤原收回手,冷眸看着天素,平靜道:“你似乎做了許久的夢,身體一直在顫抖,喊你許久,竟也未醒來。”
他方才喊了她半晌,她都沒能醒過來。夢,就不該是她這種人該有的……
作為活死人,藤原覺得,文天素是他最為滿意的作品,可惜,也是他最具棘手的作品。
藤原眸色平靜,這麼幾個月,他一直在想,自己到底要的是什麼。
赢,似乎是赢了,又似乎沒有。
天素亦十分平靜,心頭倒也不懼怕藤原發現了什麼。
她身上的衣衫,全部汗濕,胸前的衣衫被藤原解開,天素随意攏了衣衫跪坐而起,向藤原揖手。
“都夢見什麼了?”藤眼将手中的帕子放進一旁的水盆裡揉搓了兩下,又擰起來,随後一旁的侍女又換了一盆水。
藤原将帕子在清水中揉了一遍擰起來,遞給天素。
“都夢見什麼了?”藤原語氣淡淡,仿佛也不指望得到什麼樣的回答。
他的目光落在天素脖頸處幹枯的皮膚上,是真的死皮,和身體連接在一起,既不會繼續生長,也不會脫落。
于是,眼前這個人,即便是真的問天素,在容貌上,她也不可能再恢複到那般容貌。
她,還是文天素嗎?
他擡眸起來看着天素的面具,又從面具上的花紋挪到她眼睛裡。
漆黑的眼珠,不似平時的渾濁。
夜色寂靜,枯寂的室内更是落針可聞。
是的,是枯寂,天素想起來,藤原府近來因要舉行大婚典禮,府内四處都在裝飾,是可怖的白色。
天素恍恍惚惚記起來,這白色代表的是死亡,是了,是死亡。
想到此,她心中一堵,在藤原目光挪過來時,她已恢複成漠然的樣子。
“不記得了……”天素眸色平靜。
“能做夢,說明身體是有恢複的。”藤原淡淡道,他不太喜歡太聽話的人,但更不喜歡脫離自己控制的人。
天素倒十分淡然,藤原瞧不出她給自己行過針的。眼下,藤原雖然派人暗中監視她,卻也未實際限制她的任何行動。這,又何嘗不是一種試探。
外間月色十分明亮,光亮蓋住屋内的蠟燭。
藤原手一揮,袖中飛出銀針,将那些蠟燭都熄滅。屋内便隻剩下月光。
月色正好落在他左臉上,眼神露出一絲空寂,關于新冒出來道那個小紅,雖然是極好道誘餌,隻是,他還是想和真正的問天素成婚,哪怕是一場局,他也不想與他走進洞房的人是旁人。可惜……這樣便沒法讓柳文暄李珺珵等人入局了。
他神色有些惘然,隻道:“點着蠟燭不好睡。你去換身幹衣服,繼續休息吧,我坐一坐就走。”
天素去換了身幹衣服,也不與藤原客氣,就地睡下了。她很快就睡着,并未警惕藤原會對她做什麼。
藤原對此時的她的嫌棄是掩藏不住的,他确實也不想碰她,哪怕他心底很想躺在她身邊,可一想到那張臉,他還是作罷。
反而,每次想到那張臉,他心底便懷疑,她到底是不是文天素。蕭風能做一個假的文天素出來,李珺珵難道就不能做一個假的文天素麼?
藤原并未停留多久,月亮升到中天,他便起身離去。
等在外間的小紅見他從飛花殿出來,冷聲道:“而今你我将要成親,讓她繼續住在裡頭,怕是不合适。”
“讓她今夜先住着,不要打擾她。”藤原并不想看她。
“你可别忘了自己的目的。”她用着文天素說話的聲音和語氣,俨然也不曾把藤原放在眼裡。
藤原袖中的銀鞭倏然飛出,饒是小紅反應很快,鞭尾還是打在她手臂上。
“你……”小紅氣急敗壞,自打她換上了這張臉,便一心想着模仿文天素,包括她的脾氣。可她忘了,她終究不是文天素。
藤原冷聲道:“你可别忘了你的身份。”
小紅捂着手臂,手中的暗标露出猙獰的銀光。
藤原目光落在她指尖的縫隙裡,冷哼了一聲,轉身便走了。
蕭風在角樓的涼亭裡乘涼,順便看了半晌熱鬧。
藤原徑自過去,蕭風慵懶地靠在羅漢床上,道:“你既要利用她,又何必如此待她?她的脾性,可不比文天素好。”
月光用弱無力,在涼亭上,清風吹拂,十分惬意。
藤原并不在乎那小紅,隻問蕭風:“曾經的你,對文天素也是留過三分情,如今對她的手段,似乎比我更狠辣。而今又弄出個這麼個東西,你究竟在想什麼?”
“藤原,而今你問我這話,似乎就不合适了,對于女人,當初我有心成全她和李珺珵,而今不也是有心成全她和你?我這個人,向來不喜歡強求。”蕭風嘴角勾起,在月光下,全無當初的溫潤,隻剩下陰鸷。
“不過,要想計劃順利,也須得讓她們知道文天素的近況才是。柳文暄和李珺珵都不是等閑之輩。”藤原仰躺在藤椅上,伸手将天上的明月掬在手裡。最後什麼也沒握住,但他卻很是心滿意足地将手收回來。他戲谑似的道:“算了,還是一切照舊吧,此番在京都城樓上舉辦婚典,有你和李承琪相助,他們就算是插翅也難逃。”
一團薄雲過來将天上玲珑剔透的明月籠罩住,四下除了蛐蛐的鳴叫聲,再無其他。
藤原府外,李珺珵和柳文暄并未打算貿然進入藤原府,而今李承琪蕭風等人都在,且他們并未與天素取得聯系,貿然出手,實在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