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山真的被炸平了?天朗心頭一咕咚。欺天的火光似乎逼近他眼前,他吓得渾身一哆嗦。他依稀記得,當初那個骨瘦如柴的人背着他墜落在火光中時,珵哥飛起來接住了他和那人,緊接着,更強大的火光和氣流逼過來,将他們吞沒。
眼下隻有珵哥在這裡,小雨他們去找文暄哥和那個人,一直沒有音訊。
四處找遍了,都不見蹤影,隻有火山灰下被燒焦的屍體 ,至于被岩漿融化軀幹後剩下的殘肢,根本分辨不清誰是誰。
他不知,那人到底是誰。若非親眼在京都城樓下看見姐姐和藤原打鬥,他幾乎要确認,那便是姐姐。
天朗心頭有些害怕,不死山被炸平了,他們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
不死山雖常年有人在山下尋死,但它在東瀛人心頭的地位,還是極為神聖的。此番被炸平,整個東瀛怕是要翻天了吧。
小雨告訴他,地動和海嘯之後的東瀛,滿目狼藉,哀殍遍野。抛開兩族之仇不談,這些無辜的老百姓何其可憐。
天朗憤然道:“東瀛走到今日這一步,沒有一個人是值得同情的,占領中原是他們的既定國策。送百萬水師西征,在他們每個人看來都是極其自豪的事,這也是為何東海出動那麼多人也不能平息倭寇的原因,在他們每個人心底,占領中原殺盡中原人是光宗耀祖的不朽功勳,你們沒見過他們家中老小送壯年出征時候那種氣勢,我現在想起來,恨不得殺光所有東瀛人。”
小雨見天朗天朗如此憤怒,隻好不說話。姐姐是個醫者,最後還是被逼着走上殺人的路。而她的悲憫情懷,确實也不該給這些人。
這些人,實在不配。
六月初,下了許多雨,深淵裡灌了水,已不大适合人居住。正當他們準備另找别的居所時,一群東瀛流民躲避到這裡來,搶光了他們存的食物。
他們不得不搬離深淵。
地動過後,原本懸崖峭壁的深淵,地勢上擡,從裂開的地縫之中可以輕易進入。
而外間山河,真真破碎不堪,整個大地被撕裂,有的山體直接錯位,撕開最大的裂口,足足三丈寬。有些山體完全斷裂,包括他們所在的深淵,被拉寬了許多。至于那些村落和城鎮,房屋幾乎損毀殆盡。
流民到處都是,自然也無人關心有多少中原人來了。
李珺珵從迷糊中醒過來時,已是數日之後的事,這一日,是六月初五,離不死山爆炸已過去二十日。
二十日……人間已是滄海桑田。
草木上落了許多火山灰,在烈日之下,個個蔫頭耷腦。深山溝壑之中,無數隻動物的屍體發臭發爛,引來無數蒼蠅。
萬物死氣沉沉,不露半點生機。
這便是東瀛人甯為玉碎也要占領中原所得到的結局麼?
玉碎?還真把自己當個東西了。
不死山一塌,東瀛人才後悔。許多老百姓傳言,不死山爆炸是觸怒了天威,東瀛自建國以來,便奉中原為主,而今百萬水師西征,便是逆天行事,終遭報應。
與其說是報應,不如說是自作自受,不過是給自己找個借口罷了。
破碎的山石橫七豎八,枯焦的樹木雜亂無章。
熔岩已經冷卻,被炸秃的不死山突出紅岩十分醒目,了無生機。
從山頂到找到李珺珵和天朗的地方,百尺之内,他們幾乎挖地三尺。小雨和喬婉妍幾個人始終沒放棄找柳文暄,至于另外一個人,天朗說不知道是什麼人,更不知如何描述她,隻說是一個神秘人。
天素不在别處,而是天崩地裂之時,李珺珵迎上來接住墜落的天素和天朗,她用力将他二人天推入樹木之中,自己掉進裂開的地縫裡,後來火山灰落盡樹木雜亂的地縫,也全然将天素埋入地縫。
當時柳文暄,落在另外一個地縫之中,被天素所救。
她找到柳文暄時,小雨她們已救走李珺珵和天朗。
柳文暄内傷帶外傷,也就隻剩下一口氣。而天素自己,全然是人不人,鬼不鬼。她體表的那層死皮在經過高溫灼傷之後,全部脫落。表皮下層是血肉在表皮脫落之後反複潰爛,從頭到腳,全是毒瘡和膿液,散發着濃烈的腐臭。任憑她怎麼用藥,也不見絲毫效果……
她得去找個冰冷的地方将自己凍起來,否則,她遲早身體腐爛死亡。
她用撿來的黑布塗藥之後,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隻留眼睛鼻子嘴巴。後來,天素找出來時碰見小雨,因身體腐爛得十分嚴重,身上流出來的膿液滴到雜草上,雜草都能枯萎。在河流中洗衣物,河流中的魚也都會死掉。身體潰爛得不成樣子,她根本無法見人。況且,失憶後的她亦不知她們是何來曆。為避免紛争,她沒有貿然詢問。
而今的她,也不過是一個長得像人形的怪物,行走的腐屍,乍然看上去,真真一個妖怪。
當日被火山中冒出來的毒煙熏得太久,她嗓子嘶啞得全然說不出話來,至今沒有恢複。重傷的柳文暄再也經不起騰挪,再耽誤片刻,他胸腔中吊着的那口氣,便消失了。
偌大的不死山,地動之後,山體崩裂,火山灰飄得數百丈遠,落了足足三尺深。
天素知李珺珵被救走後,便也不擔心,她也知道,以她如今的精力,自救都難,更救不了旁人。聽她們幾人的話,李珺珵身邊似乎有好幾個大夫,她們在一處深淵之中。
可惜她失憶,肌骨毀壞,連自己身份也不能确定,貿然找過去,又如何像她們證明自己是文天素?
山洞之中,天素給柳文暄治傷,救治十多日,他的氣息終于穩定。
天素總算是松了一口氣,她自己身體一直在腐爛,且奇癢無比,她隻能是時不時跑到地縫地下的冰涼水潭裡躺着,減少身體的痛苦。
不過數日,柳文暄的體征已恢複平穩,身上結的痂也都脫落,還好,他的容顔都恢複得完好,身上也沒落下什麼疤,内傷也好得差不多。
天素身上的潰爛反而有加重的迹象,她需要休息,需要在陰涼處休息,隻柳文暄再需找些藥鞏固,休養一兩個月,才能全然恢複。而她的身體,需要重新找藥材。否則,她也隻有死路一條。
期間,天素去過深淵幾次,天朗和李珺珵都恢複了,她還暗自給他倆行過針,用藥材充足,李珺珵和天朗比柳文暄好得更快。
她想,也是該讓柳文暄與他們會合了,畢竟他們這裡有豐富的藥材。
柳文暄脈象都十分平穩,不日便會醒來。
回到地裂之中,她看了一眼自己擺在桌子上的瓶瓶罐罐,銀針和各種藥材,再看看自己的手,竟然有生出新皮膚的迹象。她看着手,愣了半晌。她的醫術,在不知不覺間,已然恢複如初。她需要藥浴,可惜,手頭沒有藥草。
她沒猶豫,決定去深淵找他們要藥材,并告訴柳文暄在地裂之中。
醫術完全恢複,明明,她什麼也沒想起來。
這是屬于她身體裡的記憶。是文天素的記憶。
她有些高興,在她無法确認自己的身份的時候,身體的這些記憶冒出來,給了她内心堅定和勇氣。
一定會恢複的,一定會好起來的,天素這樣想。
哪知,她到深淵,深淵裡的人已經離開,隻有一些流民,看衣着,是東瀛人。
天素又想起灰狼,她找了根竹子削成竹笛,用力一吹,便聽見遠處狼嚎之聲。這法子果然有用。
打量了幾眼竹笛,天素将竹笛别在腰間,順着狼嚎的方向找去,卻隻找到幾個受傷的中原人。灰狼守在岩洞外面。
天素體表腐爛,散發着惡臭,灰狼扭着腦袋看主人,半天也未認出來。
腐臭的味道将主人原先的味道全然覆蓋,聰明如灰狼,也聞不出熟悉的味道。
天素見灰狼都不認得她,心頭頗有些無奈,恰才找回的勇氣,此時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
她用中原話問他們李珺珵等人去了何處?
那些人都不理她,天素隻說,她是大夫,給他們送藥的。
那些人看看天素眼眶周圍潰爛的肌膚,各自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