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素見那些嫌棄的眼神,又将眼角的布扯攏了一些。
她的聲音有些粗粝,其中夾雜着一些她本來的聲音。灰狼十分謹慎地走近,環繞着天素,始終離她三丈遠。
天素要走,灰狼再度小心翼翼靠近,天素伸手招呼它近前,灰狼垂着尾巴,走到天素跟前,聞了聞,最終又離開。
天素無奈,隻得離去。她的身上已經沒有任何昔日的痕迹了。
天素走出山谷,正巧,遇到回來的天朗。天素喜出望外,天朗神情卻十分漠然,有手捂着鼻子和嘴巴,帶着十足的敵意。
他們之前躲在深淵,便是許多和眼前之人長得一樣的流民過來搶了他們所有的食物,霸占了深淵。眼下他對流民,更是厭惡。
他哪知,眼前這位就是姐姐,他隻以為姐姐還在藤原手中。數日前,藤原放出消息,李珺珵等人再不出現,七月十五便是文天素的忌日。
京都城樓重修之後,城樓前的空地被平整過,上頭堆滿了木柴和草垛子,中間搭着十丈高的火刑架,似乎準備用火刑。
“我是……”天素試着說明自己的身份,說自己是中原人,似乎太過牽強。說自己是文天素,他的姐姐,似乎更為荒唐。
想了半晌,竟然沒找到合适的措辭。
天朗見她骨瘦如柴,腐爛的眼眶周圍全是膿瘡,十分可怖。他分外嫌棄地給了天素一些食物,不耐煩道:“已經沒有更多食物了,你快走吧。”
他說的是東瀛話。
人心到底是肉長的,而去年他和姐姐逃難時,也曾被破廟中的東瀛老者所救。
天朗可憐眼前這個骨瘦如柴的老妪,身上散發着腐臭味,定然也是不死山方圓百裡内的居民。
但他的可憐也就這麼多,馬上,他呵斥道:“趕緊離開,若是再招惹人來,我一定殺了你。”
天素想用中原話辯解,卻不知如何說起。看天朗這神情,外面應該是出大事了。
柳文暄還沒醒過來,此地人多眼雜,把柳文暄弄到這裡,也不利于他養傷。眼下她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柳文暄身上,希望他醒來能認得她,能幫她證明自己的身份。
最後,天素還是試着問天朗:“你可認得柳文暄?”
天朗一激動,過來抓住天素的手臂,不過,她腐爛的手臂沁出的膿液被天朗一用力,全從衣服下擠出來,糊在他手上,惡心極了。天朗如被蛇咬了一般快速甩開手,在地上的青草上擦了又擦,又忙去水溝裡用力洗手。
幾個吸引來的魚兒吞噬着他從手上洗掉的膿液,不多時,魚兒肚子便翻白。
“這些膿液有毒,你最好擦些藥。”天素跟上前去。
天朗沒想到那一層,因為,如果姐姐活着,一定會自救,不至于讓自己淪落到這一步。見她無攻擊的意思,隻問:“你知道我文暄哥在哪裡?”
饒是在心底懷疑此人是否是上次救自己的老妪,但聽聲音,完全不像。她的聲音裡,有一分熟悉感,他卻想不起,那一分熟悉,到底是誰。
天素點頭:“你若信我,可以跟我走。”
天朗将信将疑,看了眼過來的灰狼,始終沒表現出對天素的熱情,亦是疑惑地瞅着天素,又躲開眼睛。
天朗擔心去京都城的李珺珵回來看不到他會擔心,便和灰狼說:“你主人回來了,就說我去找柳文暄了。”
灰狼嗷嗚地一聲,又細細地盯着天素。天素冷冷掃了一眼灰狼,心道,傻狗。
灰狼被主人這犀利的眼神盯怕了,一躍飛進樹林之中。
天素帶着天朗來到地裂之中,天朗不敢下去,天素飛在前邊,那地裂十分深,一丈餘寬,下了不過十丈,天素便停下來。
隻見空空的岩壁和一旁的岩洞,卻不見柳文暄的蹤迹。
天朗心道不好,被騙了,一個翻身便和天素打起來。
天素很想說,自己就是天素,可是,她也不确定。
“你聽我解釋,他确實在這裡養傷。”天素見天朗如此憤怒,心頭一時不知所措。“上回,便是我救的你們,和柳文暄一起。”
天素抵擋天朗的招式,手下終究是有所顧忌,而先前經曆那些的天朗,已是驚弓之鳥,誰也不信。
他重重一腳踢開天素,天素身體本就虛弱,哪裡承受得了這樣的力道。她呵斥道:“我是真的文天素。”
天朗聽了這話,越發惱火,這幾日他們已經确定,天素就在京都城。天朗冷笑道:“你說謊也不打草稿的麼?珵哥已經在京都城找到姐姐了。”他方才還猶豫,眼下下手越來越狠,天素怕天朗激發舊傷,隻道:“你記住我今日說的話。我不跟你打了。”
“想走,沒那麼容易。”天朗要追,天素早飛身起來,消失不見。
天朗啐了一口,憤然道:“好厲害的身手。”
天素已經确定一個事情,李珺珵在京都。而柳文暄身體已然恢複八九分,即便出去,等閑的人也奈何不了他。
天素有些好奇,若她是文天素,先前那個假裝天素的女子到底是誰,又長什麼模樣,畢竟天朗都沒認出她來,可見,那女子就和曾經的她長一樣吧。
此時的柳文暄身體恢複許多,因醒來時,等了半日沒見人回來,便決計找出去,不死山被夷為平地,方圓十多裡全是冷卻的岩漿。
小雨和喬婉妍陳家姐妹等人挖着岩漿找人,見柳文暄出現,幾人先是一驚,接着又是一喜,都圍過來,看着柳文暄好好的,都萬分高興。
柳文暄醒來時看到旁邊洞穴裡放的瓶瓶罐罐,猜着是李珺珵或天素,但小雨告訴他,秦王殿下和那少年都被他們救了。
如果李珺珵被别人救,那麼救他的人很可能是天素。
想确認天素是否回來,柳文暄還是帶着小雨幾個去地裂之處看看。
小雨幾個人檢查藥,許多藥加了東瀛藥材,她已然看不出是否是姐姐的手法,不過瓶瓶罐罐擺列的方式,卻是姐姐的風格。和雨霖嶺時一般無二。
幾人又等了半日,直到天黑,都不見天素回來。柳文暄隻得跟着他們去找天朗。
來到他們藏身之處,李珺珵正回來,兩人相見,分外感慨,具是一擁,
夜幕之下,生離死别,頗頗令人感慨。
李珺珵是恢複了這幾次失憶的記憶,就差最開始的記憶。柳文暄聽後,欣慰不已。
不及文暄詢問,李珺珵先道:“天素在藤原的水牢裡,七月半是最後的期限。不死山爆炸,他們說天素是妖女,要在盂蘭盆節行火刑。”
柳文暄先是疑惑,轉而又想起那個假的文天素,隻問:“這段時間我在不死山腳下的地裂裡養傷?不死山爆炸時救我們的那人,她救了我。不過我看用藥,她的身體應該支撐不了多久。”
“我去過那個地裂……”天朗才意識到自己冤枉了人,道:“哥,你真的在那裡?”
“你見過她?”柳文暄有幾分詫異。
“今日正午,一個聲音似中年婦女的人過來,說你在那裡,她還說自己是文天素……我氣得不行……她是不知道,我就是文天素的弟弟。”天朗氣不打一處來。
柳文暄心道不好:“那人是什麼情形?”
“她蒙頭蓋臉的,渾身腐爛,滿身膿液,散發着惡臭。她身手還行,眼看着我就要拿下她,給逃了。”天朗義憤填膺,又嘀咕道:“她真像是從哪個腐屍堆裡爬出來的,瞧着都讓人毛骨悚然。”
柳文暄心驚,他也沒法說天朗,隻問:“她往哪個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