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田卻知道,李珺珵其實一直有意隐藏身手,隻不過等着淳明露破綻罷了。淳明這厮就知道逞強鬥狠,盡給他添麻煩。此番海戰若不是淳明剛愎自用,東瀛水師何至于慘敗到這步田地?
水田指尖銀針如飛,他快速地将淳明胸口劃開,用磁鐵将那枚銀針取出來。
半醒的淳明痛得哇哇直叫,口中還罵着髒話。他都忘了此處是戰場,他是手下幾萬将士的君主。
坍塌的城市煙火彌漫天際。京都城雖遠不如長安繁華,作為一國都城,這大火少說也要燒個三天三夜。
水田回去救人,柳文暄也回身看李珺珵情形,李珺珵性命攸關,他們手邊都沒有藥材。
火堆中的灰狼嗷嗚一聲,天朗趁柳文暄不注意,将最後一粒藥塞他嘴裡,便掙紮起身,往火堆裡頭去找灰狼,灰狼還在土堆裡頭扒土堆,爪子上全是血。
柳文暄看天朗繞過火石跑向土堆的背影,心頭忽而一酸,眼眶忍不住濕潤。小時候,天朗最喜歡明月和他抱,有什麼好東西,第一個分享的不是天素,而是他倆。他記得,天朗不見時,才三歲多。而今他已滿了十六。
時光在他們面前壘砌出一道厚厚的牆,那牆是透明的,卻像是濃縮了滄海桑田,任他如何拍打如何呐喊,記憶中的小小身影也不會回頭,他眼睜睜看着他消失在他面前。
柳文暄默默将那粒藥吞了,拂去眼角的淚,淚光中小小的人影忽而變成大的實體,彌補了人生一些遺憾。他讓小雨也跟過去看看,獨自留下繼續為李珺珵行針。
天朗幾人趕到時,隻見灰狼扒出一個燒得皮開肉綻的人手來,還在動,她手裡握着一塊玉珏。
小雨和天朗同時驚呼,是姐姐……
幾個人連忙拿着劍将土堆扒開,不一會兒,便從土堆下扒出一個燒得血肉模糊的人來。
天朗大喊:“有氣息……”又向外喊道,“文暄哥,姐姐還活着……”
柳文暄眉頭微蹙,心頭隐隐作痛。
灰狼又換了另外一個方向扒,幾個人也跟着灰狼一起扒,扒出來的人是楚天朗,他以手捂頭撲着向地,背上的肉幾乎全部燒毀。
小雨試探,還有脈搏。她感歎道:“此人能活着,當真是一個奇迹。”
天朗卻不怎麼高興,這個假的楚天朗竟然還活着。但他還記得,這個假冒貨在城樓上與藤原厮殺的情形。小雨幾個救治楚天朗,天朗隻好看着。
天素身上全然被燒毀,若非那塊玉珏,根本分辨不清這人到底是誰。
幾人将兩個重傷之人擡到柳文暄身邊,衆人身上一人湊了一塊破布,也無法給他們包紮傷口。
柳文暄并沒有過分激動,隻給二人檢查。衆人問能不能救,柳文暄說能,衆人這才放心。
鴻賓雁一和鏡宗潭明也不想水田這麼快就殺了柳文暄,于是戰場一時風平浪靜,甚至有人提議去土堆那裡挖下藤原,看看能不能找到。
于是在楚天朗等人擡走挖出來的二人後,鴻賓雁一帶着一小部人馬從柳文暄等人旁邊走過,還向柳文暄鞠躬行禮。
其他人原本還吓得渾身發抖,柳文暄卻知道他們是找人的。他心底也期待,土堆底下是否還有活着的人。
鴻賓路過時,天朗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
吃了丹藥,柳文暄精力恢複一些,勉強給兩個燒傷之人包紮了傷口才起身。
天大抵是亮了,隻不過城池燒起的黑煙遮天蔽日,叫人分不清晝夜。柳文暄憂心忡忡,他和李珺珵一起到京都城來時,李珺珵告訴他,承瑜已經登陸了,不日将到達京都城,眼下不知在何處。
東瀛地動之後,山川破碎,滿目瘡痍。
饒是承瑜和程子弢手中有輿圖,面對桑海桑田的東瀛,他們步兵行軍十分艱難。
東瀛土地褊狹,從鹿潭港上岸之後,便是松嶺山山區。松嶺山的主峰便是不死山。不死山爆炸,整個松嶺山溝溝壑壑不計其數,高山深谷,比以往更為險峻。海嘯過後,東瀛死屍遍野,引發了瘟疫。
對常年在東瀛本土的人來說影響不大,但對于在海上戰鬥二月有餘的中原水師,一登陸水土不服,加上瘟疫,更是艱難。
幸而,龍提山等幾位老大夫各處行醫,打聽到八皇子帶兵臨東瀛,個個激動不已,早早迎接過去。
水師上岸之後便夤夜兼程往京都城趕,雖多番遇到東瀛軍士偷襲,他們還算得順利。
路上埋伏重重,李承瑜程子弢張宇三人一路過五關斬六将,帶着四萬多人馬過五關斬六将。
離京都城還有二十裡路,李承瑜望着遠處沉沉火幕,聞着空中的屍臭味,他心中如刀割一般。
程子弢身手了得,張宇勇猛無比,其餘将士都拼命厮殺,打得東瀛伏兵潰不成軍。最後他們自己落入陷阱,葬身火海之中。
張宇向懸崖下的火海裡吐了口唾沫:“就這點伎倆,也想伏擊老子?”
他踢了一塊石頭下去。
程子弢高呼:“向京都城進軍,前進……”
将士們慷慨激昂,若說水戰他們尚有忌憚,而今陸地作戰,個個跟猛虎下山似的。三十斤的铠甲套在他們身上,舉重若輕。習以為常的他們已經能避免铠甲發出的碰撞響聲,悄無聲息往京都城挪去。
不過半個時辰,京都城的大火鼓起的熱風夾雜更為濃烈的屍臭如在近前。
一聲哨起,聲動雲霄。
東瀛斥候發現李承瑜的人手,立即過來報:“敵軍大部人馬離京都城不過二十多裡。”
不及水田開口,又有兩個探子回來報:“三方人馬往京都城這裡殺來,好像很多人,我們快被敵軍包圍了……”
水田十分意外,他擦了手出了馬車。
他明明在他們來的沿路設了數道埋伏,他們如何能這般順利度過,且比預料的還要早三日。
來者不是旁人,卻是李承瑜、程子弢、張宇等人。龍旗高舉,壯士威武。
天上的烏煙瘴氣似乎在這一刻被風吹散,一縷陽光從東邊落下來,落在柳文暄的臉上。他臉上終于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天終于亮了。
水田背對着陽光,臉上依舊是淡淡的。他冷聲道:“中原人傑地靈,還是有高人的。鏡宗潭明聽令,立即率八萬人馬,快速上前攔截。”
鏡宗潭明領命。
若不出柳文暄所料,李承琪大抵在他們所有戰事結束之後,也會恰巧出現。當初金州之戰,他拿出一個楚天朗,今日東瀛之戰,他又當如何?
兵是從三個方向來的,李承瑜和程子弢、張宇每人帶了一萬多軍士不待東瀛伏兵動手,他們已先下手一步将伏軍擊殺。
李承瑜站在衆将士之前,他們星夜趕路,個個衣衫褴褛。
在城牆下挖人的鴻賓雁一聽到中原水師跋山涉水來到東瀛,心中又是惶恐,又是激動,又是敬佩。
眼下,東瀛将士已經熬了一夜,他們中雖有武林中人,也有久經沙場之屬,奈何其中有一部分便是被他們從海上攆回來的。心中尤其懼怕。而其中的武士,則因都敬重柳文暄,心頭也不敢招惹中原将士。
此番對陣,東瀛百萬水師隻剩十多萬,已是慘敗,而今他們悄無聲息越過無數埋伏毫發無損出現在京都城下,東瀛将士無不心驚膽寒。
不死山爆炸,他們心中的支撐便塌了,眼下淳明受傷,他們更加心灰意冷。
李承瑜帶着四萬多将士直推向前,八萬東瀛軍竟然不能抵擋四萬多中原軍。
斥候屢屢來報:“敵軍距京都城還剩十裡……”
“敵軍距京都城還剩五裡……”
水田大喝道:“傳話給鏡宗潭明,他兒子和弟弟都在本座手上,膽敢懈怠,本座立即殺之。”
中原王師所向披靡,京都城下的東瀛兵還在請求水田,立即綁了中間幾個人當人質,逼迫對方退兵。
水田看東瀛兵個個猥瑣不堪,反觀中原長途跋涉的将士,雖一個個黑汗水流面容幹枯,他們的目光卻堅定無比。
水田擡手,示意包圍柳文暄等人,但他們也同時被中原王師所包圍。
李承瑜等人離京都城,不過二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