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頭想着，姐姐或許是失憶了，不認得她也很正常。小雨歎息道：“我看姐姐，并不像失憶，且，我也總覺得，她隐藏着什麼。”

小雨幾次看見，姐姐将她熬的滋補身體的藥倒掉。她那時還想，姐姐是神醫，對自己的身體很清楚，不信任她的醫術也能理解。

“素姑娘的毒人之身是如何解的？”喬卓然問。

“她在京都城的火堆之中燒得渾身是傷，救出來時根本摸不到脈搏，隻有極其微弱的呼吸。我們調理益氣補血的藥，外服燙傷的藥，也是如燙傷病人救治。後來姐姐的身體逐漸恢複，身上結的痂脫落後，她體内的毒似乎都解了。”

“你能幫程大将軍恢複容貌，為何不能幫素姑娘恢複到毀容之前的樣子？”

“姐姐是燒傷，體表肌理都壞死。我也是花了幾個月的功夫才讓她血肉全部長好。至于說面容，其實本來也可以恢複，就在我準備着手給姐姐修容之時，柳大将軍找到我，說秦王殿下精神受不得刺激，怕見到那容顔再受刺激。”小雨抿唇，微微蹙眉，“當時我十分氣憤，我姐姐為秦王命都沒了，肌骨容貌全部毀掉，而今隻是想恢複之前的容貌，竟然也不能夠。”

“那為何你後來又聽從了他的建議？”喬卓然疑惑。

“柳大将軍隻說，‘這件事先按照我說的做吧，否則，後患無窮’。但數日之後，六公主卻派人送來了姐姐的畫像。我不解其意，借給六公主看脈去了趟宮裡，并告訴柳大将軍的意思。沒想到六公主也說，按大将軍的說的做吧。”小雨語氣很是平靜。

“明月公主可曾說了原因？”

“六公主隻說，若是天素有知覺，定然也會為李珺珵考慮。”小雨鼻尖微紅，“我那日是哭着從宮中出來的。姐姐失去了一切，最後連自己的容貌也不能有。”

喬卓然沉沉一歎。

小雨擦了眼淚：“不過秦王殿下的情形也确實非常糟糕，他的身體遠沒有看上去那麼好，他潛藏的毒若是再爆發，很可能就再也醒不過來了。我想着，姐姐的命至少保住，若是秦王殿下真的再受什麼刺激倒下去，便是回天無力。”

喬卓然聽到此處，心頭隐隐抽痛。

院内蜂蝶飛舞，不谙人間事。

小雨道：“我最後還是選擇了依從柳大将軍和公主的意思。給姐姐換了一張臉。”

“你心中或許很自責吧？”喬卓然語氣淡淡。

“我主要是想着，姐姐若是意識清醒，定然也全部為秦王殿下考慮。也就罷了。我又想，姐姐若是有意見，到時候可以先救治好秦王殿下，再自己恢複容貌。姐姐一向潇灑不羁，不會拘泥于那些。”小雨擦去眼角的淚水，她繼續道：“可是姐姐醒來之後，她的行為十分反常。其實……”

“其實什麼？”喬卓然像是抓住什麼極為重要的線索，想要求證。

“我也說不清，姐姐的意識極其強，藤原曾給她灌了無數藥都不曾抹去她的記憶，京都城爆炸時她埋得不及楚天朗深，受傷也沒楚天朗重，但楚天朗隻昏迷了兩個月，姐姐昏迷了近半年。救治過程中，十分順利，并不是如之前那邊柳大将軍說的命懸一線。且醒來之後，一切行為，都無半點她曾經的影子。”

“桂嬷嬷做的。”喬婉妍端了盤點心過來，笑道：“天素重傷至那般醒過來，失去記憶，行為自然有些與之前不同。你們也不用擔心，隻不過是容貌改變，其他的遲早會恢複的。”

黃昏的夕陽暈染天地，喬婉妍說了明天要去潼關施粥，自去歇下了。

喬府在夕陽落下時上了各處的燈。西府的機杼聲此起彼伏，更遠一些，還有孩童讀書的聲音。

喬府在喬婉妍的打點下，面貌煥然一新。

隻是這新氣象裡，總有些舊愁緒。

廊下的小雨和喬卓然并肩而立，沉默了很久。

喬卓然低聲道：“你有沒有懷疑過，這個人……不是天素……”

小雨握着的手不覺一緊。她不止懷疑過，且懷疑了無數次。不過想起秦王之前失憶之後也像變了個人，她又否定了自己的懷疑。

喬卓然道：“方才，我說懷疑救我的那人，便是天素……我醒來才一個多月，知道她被追殺，我便打聽追殺她的人，聽見到的人說，是一個白無常，白色的頭發……”

“藤原……”小雨低聲，似不敢相信。

喬卓然道：“我隻是聽說，但能救活我的人，且身體那般模樣，世上除了她，我想不到第二個人……”

小雨思慮萬千，想了想，忽問：“你可曾見到狼群……”

“有……”一向沉着的喬卓然有些激動，“我下雪山的時候遇到一群狼，不過那群狼似乎認識我，帶着我下了雪山，最後消失在雪地裡。”

他說到這裡，小雨再也忍不住：“走，我跟你進宮一趟。”

兩人換了衣衫準備出門，不料承瑜騎馬過來。

承瑜見到喬卓然時，先是颔首，再是一擁。

喬卓然将長白山所見詳細說了一遍，最後承瑜道：“喬府的那位姑娘，确實不是天素……你們一定要小心……”

小雨疑惑：“殿下為何如此笃定？”

“因李珺珵失憶，我擔心他受刺激，才一直沒有說出我的懷疑。”承瑜負手而立，“去年我在瀛州，被一高手救過，我先前以為是琴門十二郎，但江大人說，那一日，琴門十二郎在瀛州府衙。瀛州這半年并不安定，不少浪人集結燒殺搶掠。我們這一年都沒閑着。後來得知那人不是琴門十二郎之後，我便想到了天素。去年年底我才回到長安，去見過一回你們救治的那位姑娘，她并不是天素。”

“殿下到底是如何判定的呢？”小雨很是意外。

“指紋。”李承瑜攤開手掌，“之前在金州之戰中，我的腿腳都被陳晉的人釘穿，血肉腐爛，後來是天素救治的我。我記得十分仔細，天素之前寫的那本《古今醫典》上有記載，人在燒傷或砍傷之後，隻要手上肌膚恢複，指紋一定和原來一樣。我的腳傷恢複得很好，腳上的紋路也沒變。她醒來時我見過她一次，她的掌紋不一樣。”

小雨恍然大悟，連連點頭：“這個我記得，我之前煮飯燙傷過手，手指恢複之後，指紋也恢複。我小時候和姐姐數手上的螺旋紋和圓紋，她右手指紋是四個圓紋。如今的隻有兩個。”

承瑜點頭。

小雨有些激動：“我當時一直懷疑是姐姐醫典所記未經證實，畢竟渾身燒傷那般嚴重，骨血再生，發生變化也是有的。沒想到，殿下也記得這點，但我還是疑惑，燒傷至那般，骨血重塑，也不會改變指紋麼？”

“雨姑娘給程大将軍整治過相似的情形，可記得？”李承瑜道。

小雨再度一歎，程飛的掌紋确實沒有變化，當初程飛恢複容貌的時候還感歎過：“小雨醫術驚人，連掌紋都無一絲變化。”

那就是了……

那人可能真的不是姐姐。

喬卓然卻問承瑜：“既然殿下知道，為何不與文暄說？”

李承瑜有些不好意思：“我哥的情形實在不好……況且……”

一旦接受他們所救的文天素不是真的，就要接受真的文天素已經死了。兩個總要選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