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有第三個選項。真的文天素還活着。既然不止他一個人這樣想,承瑜也就沒什麼要隐藏自己的顧慮了。
小雨激動道:“既然如此,你們接下來該怎麼做?是否要讓秦王知道此事?”
李珺珵眼下處于半失憶的狀态,在身體平穩之前,受不得半點刺激。眼下,他對這個文天素沒興趣,自然還是保持而今的狀态為好。
承瑜道:“我哥情形還不穩定,先不說吧。且此番他主動提議要與文暄哥一起去新羅,以他的身手和智計,等閑的人也傷不了他。隻不過,若是真的天素還活着,那麼藤原也可能還活着,追殺她的人,很可能是藤原。若是橫島浪人的首領是藤原,天素這一路定然萬分危險。”
喬卓然也道:“說來,一切都隻是我們的推測,等真相大白于天下,說與不說,其實也不太重要。”
小雨向喬卓然提議道:“那我和你一起北上。”
喬卓然點頭。
承瑜道:“我也給我哥去一封信,告訴你回來了。”
山川異域,明月兩鄉。遠在瀛州的柳文暄不知道喬卓然回來了。
花廳裡的天素和李珺珵正鬧得很僵。所有人一言不發。
文天素冷眼看了看天朗,忽而問:“你要帶我去雨霖嶺找回記憶,那是什麼地方?”
“你曾經住的地方。”天朗嘴巴拉成一條直線,不太高興,也無可奈何。
柳文暄知天朗而今和靈珠正兩情相悅時,道:“你先悄悄回長安吧,這裡的事交給我。”
光影晃晃,柳文暄長長一歎。
天朗并不放心,道:“姐,雨霖嶺是你和爹生活了很多年的地方,你之前給我恢複記憶的時候,就說一定要走走故地,興許我們回去真的對你養傷有益處,你還記得不。”
“不記得。”天素有幾分嫌棄地移開目光。她又稍稍緩和語氣道:“那我現在就出發,走吧。”
天朗才被追殺到東瀛,這麼快就出發若是被人發現,他兩個人哪裡是對手,他勸道:“姐,我們再等兩日就走吧。”
“好。”她甩袖出去,眼神中流露着鄙夷。
天朗給天素單獨找了一個住處,離李珺珵下榻的驿站也不遠。
天朗不時兩邊走動,天素則一個人住在客棧。
北島四月落了雨之後,天一放晴,天氣陡然熱起來,似乎一下子到了夏季,蚊蚋到處都是。
天朗說去買點薄荷團驅蚊。
他前腳離開客棧,後腳便有一人敲了文天素的房門。
來者鬥篷拉得很低,他冷聲訓斥道:“你别忘了,你答應我的事,纏住李珺珵。怎的要離開,尋找你所謂的記憶?你有記憶可尋麼?”
文天素忽而厲聲:“你答應我的事呢?我主人手腳筋都被挑斷,關在長安大理寺地牢裡,你起初說一個月,現在說一年?是不是過陣子就變成三年了?”
“小紅,你可真是一條忠犬,而今天下局勢如此,别說是一年,就是十年,你難道不願意答應麼?”黑衣鬥笠人将鬥篷壓得很低,“你而今是無人敢質疑的文天素,想要事成,沒有人比你現在這個位置更容易成事。沒有人比文天素更容易親近李珺珵,再殺掉李珺珵。”
“李珺珵失憶之後性情大變,油鹽不進,我裝昏迷的半年,他看都不曾看過我。醒來這幾個月,若不是李載恩,我如何能順利到達東瀛?”
“文天素很聰明,不管做出什麼舉動,都是正常的。你不要刻意去接近李珺珵,而要創造機會,讓他從新愛上你的機會。一個十九歲的少年,任憑心志如何堅定,終究還是逃不過兒女情長。”男子冷聲道。
“我需要一個确定的消息,文天素是否真正死透了?”小紅想了想,不及對方回答,再度憤恨,“你抱着她跳下京都城樓點燃炸藥,全然不顧我的死活,而今讓我幫你做事?還留下一爛攤子事。我倒好奇,人都被你抱在懷裡,你如何還讓她逃走了?而今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倒叫我用着這個身份都不安心。”
“當日京都城樓底下的隧道需要及時毀掉,否則以柳文暄李珺珵等人的性子,挖地三尺也要找些蛛絲馬迹。”藤原眸光暗淡,将陽光擋在帽兜外,鬥篷下的白發若隐若現。在城樓下的隧道裡他為了及時毀滅地道的痕迹,點燃炸藥之後自己卻受了很重的傷。文天素隻要不死,她這具身體就像不會痛一樣,将他重創,他追着她到懸崖,她甯願跳崖也不願留在他身邊。
對他,她總是那樣決絕。
那夜他受傷太重,還沒走到懸崖邊,便昏厥過去。
是松本救了他。不過他沒告訴松本,文天素還活着。
文天素自然還活着,她不僅活着,而且還活得很好,哪怕他組織那麼多浪人追捕她,都讓她逃了。是了,她還出手救了李承瑜,後來又貪狼。眼下,他又徹底失去文天素的消息。然,李珺珵和貪狼都在北島,她自然會在他們周圍。
而今,眼前這位文天素是他們掘地三尺挖出來的,哪怕容貌改變,她身上有文天素的玉珏就行了,無需其他佐證。哪怕她是個傻子,哪怕李珺珵不喜歡,柳文暄也不會對她不管不顧。
“還真被你猜對了,他們後來果然挖地三尺,隻找到我和楚天朗兩個人。”小紅眼神裡有得意之色,她并不關心藤原的心思,她隻要他從他們手中救下主人,其他都好說。
“所以說此番天時地利人和,你要做的是慢慢和如今的李珺珵培養感情,他的記憶無法恢複,但他終究是一個男人。以你的美貌,想要得到他的心是易如反掌。你記住,文天素是高傲的,不是谄媚的,更不是無理取鬧的。”藤原擡眸,陽光透過紙窗灑進來,落在他蒼白的臉上。沉默良久,他微微歎氣:“至于她,再度失去記憶,也終究回不到文天素的身份了。世上除了我,沒人知道她是否還活着。所以你就安安心心當你的文天素就是了,不要太過反常。你主人蟄伏那麼久,毀過容、斷過腿也是為了得到文天素的信任,你而今近水樓台,若不知隐忍,你主人怕是要在那暗無天日的水牢裡了此殘生了。”
“文天素當真徹底失去了記憶?”小紅不大相信,文天素醫術了得,如何能讓自己無名無心漂泊于世。她眼珠一轉,冷冷笑道:“你而今不知道文天素在何處是麼?我倒是有一個辦法?讓她不必和李珺珵相見,但一定會露面。”
“她的事,你少插手。”藤原警告道。
“你可别忘了,我現在才是文天素……”小紅十分得意。
藤原猛然伸出手掐住小紅的脖頸,勒得小紅面紅耳赤,劇烈咳嗽起來。“永遠要注意,你與我說話的語氣。”藤原說畢,甩開手,飛出窗外。
未幾,天朗就回來,他拿了好些吃的,高興道:“姐,這是若梅姐姐做的炸魚幹,裹了面粉,說是中原荊楚那一帶的小吃,整個瀛州,隻有北島的一家最正宗,你嘗嘗。”
他順手将手中的紙袋子遞到小紅面前。
小紅臉色還有些紅,貪狼見她脖頸的紅印,眉頭一蹙:“姐,你怎麼了?”
小紅可不會全部聽藤原的,藤原想留文天素一命,她可是一點也不想。她的主人被挑斷手腳筋,他們卻如此逍遙自在,不可能。她和他的主人經受的痛苦,她一定要加倍償還給他們。小紅故作愁色,道:“我們今日出發,回雨霖嶺吧。”
天朗臉上的笑容立即消失,手裡的魚幹也瞬間不香了。他是幾個人之中,他姐唯一一個能稍微接納的,哪怕他心中偶爾懷疑,但他還是覺得血濃于水,這話不錯。正因為此,他希望自己作為姐姐和珵哥之間的橋梁,修複他們之間消失的感情。眼下,姐姐還是要走,他竟然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本來,回雨霖嶺幫姐姐找記憶的點子是他随口說出來的。
客棧外花影随風移動,花影正好落在窗前的茶幾上,花紋落在茶杯裡。茶杯裡淡綠色的水已經不冒熱氣,淺綠色的茶葉靜靜沉在杯地。
沉默是最後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