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狼看見那邊船上的兩個人,十分興奮搖頭擺尾地跳起來,鼻子裡低吠,實在激動。
天素和天朗都關注着外間的一舉一動,灰狼見主人不理它,忍不住引着嗓子朝天一嚎。天朗忙不疊過來捏住灰狼的嘴。
三方船上的人卻都聽到這聲狼嚎。商船之上,怎會有狼嚎了。
鬥笠下的藤原摩梭手中的銀鞭,他在看,也在算,此番勝算到底如何。
柳文暄打着傘出來喊李珺珵進去,風浪太大,李珺珵舉着的傘形同虛設。
隔着雨幕,柳文暄和李珺珵依舊被那陣狼叫聲所吸引。
不過,誰的目光都不曾偏移。
黑鷹雖是此番浪人的頭目,奈何他身邊的藤原氣勢太盛,哪怕蓋着鬥篷,也掩蓋不住他的威儀。
李珺珵對黑鷹道:“你可要想清楚了。這艘價值十萬金的船在杭州府登記造冊,若是限定時日未返航,便有軍隊出海。”
屆時,這群橫島浪人将全軍覆沒。
黑鷹咬了咬嘴唇,看了看戴着鬥篷的藤原。
藤原眸光悠悠,他煞白的臉如銀紙,根本不像一個活人。他一點不害怕這浪頭,也不害怕李珺珵和柳文暄,唯一的顧慮,是他實在不想讓柳文暄知道他還活着,否則,今日之局,李珺珵和柳文暄未必能逃走。李珺珵如此淡定,應該是沒見到文天素。他現在倒希望,文天素必然就在這幾艘商船上。
“退吧。”藤原淡淡道。
黑鷹咬牙切齒,他實在不想這樣就放棄。
李珺珵看着黑鷹身旁穿着鬥篷的人,眸光淡淡,他面上都是水,卻絲毫沒有想放對方走的意思。
柳文暄忙拉住,低聲道:“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我們有更重要的事做。”
他們要去南境找小九。瀛州交給江皓辰,不消三五年,東海盜寇必平。
李珺珵的拳頭漸漸松開。
柳文暄發現,自打上回天素拿出那塊玉珏要與李珺珵一刀兩斷之後,李珺珵越來越暴躁。
他有些擔憂,奈何一直沒找到天素。
藤原的目标是文天素,隻要文天素,隻得忍了下來。示意衆人收手。
三艘大船在前,三艘小船在後。藤原撤了,他繞道入海,立即飛書在中原東南沿海設的殺手。
一夜的搖晃,幾艘船早已經分散開來,第二日天氣出奇的好,海上又行了數日,天朗和天素安全上岸。
上岸的地方,卻不是杭州,問了才知是泉州。之所以到泉州,不過是李珺珵和柳文暄為了掩人耳目罷了。
李珺珵和柳文暄一上岸,便迅速消失。
天朗去碼頭問了幾回,沒看到二人的影子,隻道:“或許是有要事在身,已經離開了。”
半月之後,天朗才知,橫島浪人集結數萬之中躲在琉球周圍的小島上,柳文暄和李珺珵聯合在夷洲的宋金山幾兄弟與北邊程子弢聯合夾擊占據琉球數島的橫島浪人,殲敵二萬餘。
沿海百姓得知這一消息,莫不奔走呼号,見面道喜。
倭患一消,他們出海打魚采珠的人自然也不用害怕被劫掠了。
橫島浪人雖被殲滅二萬,倒也不影響藤原帶領殺手追擊天素。
天朗和天素躲了大半月,才出門給天素買藥才,便遇見藤原的部下暗中盯梢。天朗啐了一口,藤原這厮果然陰魂不散。
藤原在中原的殺手遍布,天朗不無擔憂。
天素天朗很快就被盯上。天朗看到有人追來,忙帶着天素躲避。
二人一路往西南方向躲避了十餘天,好容易逃過了藤原的追捕。
七月初,嶺南正是盛夏,天素身子虛弱,一路舟車勞頓,已有些不能支撐。
天朗帶着天素晝伏夜出,晚上坐着馬車趕路,馬車太過顯眼且不能走小路。灰狼給他們四處探路,二人很快就被藤原的眼線發現,隻得南行再繞過去。
天素一路是男裝,天朗笑道:“姐,你現在可以恢複女裝了吧,我們現在往南,藤原應該不會繼續往這裡追了,畢竟他人手有限,我覺得他更可能會去雨霖嶺,或者去長安。”
“我現在身體太差,着男裝我覺得心底倒踏實一些。”
天朗看着天素,由衷的欣慰:“我雖然記不得母親的樣子,可如今看着姐姐,記憶中又浮現出了些母親的影子,比畫上看到的更為鮮活。”
天素聽到此,心中無比滿足,道:“如今你也大了,父親母親若是看到你如今的樣子,想必也很欣慰。”
本以為南行安全,不想半路又遇見追殺之人。
天朗與那些殺手對決,打得七零八落之後,其中一人道:“不是七皇子,别耽擱。”
二人一聽便聽出端倪。李珺珵和柳文暄出來,也被人盯上,那些殺手看到他二人,以為是李珺珵與柳文暄。
天朗未手軟,徑自飛身将那一群殺手解決。
越往南,樹林越茂密,樹木的葉子也越寬大。
這番出手,又引起藤原線人的注意,藤原的線人本就有一批安插在嶺南,此番天素和天朗南行,可謂是刀山火海。
因以為他二人是李珺珵和柳文暄,追殺他們的人也越發多起來,二人一路躲避。
天氣炎熱,天素的身子虛弱已極,天朗隻得往更荒僻的路上走,這才稍微擺脫敵人。
天素實在需要去陰涼的地方休憩,天朗便找了處溶洞,下到地下很深,地底下越來越涼快。
天素觀察溶洞上的石灰,又捧了些水起來聞了聞,這裡的水正适合她的身體,能去掉體表的腐敗。
天素的身體急需大量藥材,天朗一刻不敢耽擱,确定他們所在的岩洞十分安全,才出去找藥材。
天素取下圍帽,褪了鞋襪和外衫,步入山腹的寒潭之中。溶洞地下的水十分冰涼,五感逐漸消失的她如獲新生。
另外一廂,李珺珵和柳文暄為躲避李承琪暗中派的耳目,亦分開行動。
李珺珵才躲開追殺,身上出了一身汗。他須得找個隐蔽的地方洗洗澡再好好休息。
于是,他一路往深山巨谷之中走,沒多久,便找到一處溶洞。
下到溶洞深處,好冰涼的水。
李珺珵脫了外衣,下水洗浴。他正往深處走,潭水也越來越涼快。
炎熱的夏季,為了甩掉那些殺手,一路奔走的李珺珵好幾日沒洗澡,在這裡洗得十分舒爽。李珺珵在寒潭之中遊來遊去,忽而發現這深不見底的寒潭裡竟然有魚。
魚越來越多,朝一個方向遊過去,像是在追趕什麼。
他潛入水底,鑽過水中的石頭罅隙,順着那魚遊過去,向上而望,發現魚越累越多。沒多久,那些魚似乎在啃一塊石頭。石頭上裹着薄薄的紗布,那些紗布細碎不堪,似是被流水碎石撕碎。
李珺珵遊近一些,從水底鑽出來,心頭不覺一驚,魚兒們啃的不是石頭,而是一個人。
她臉上全是痂,身上似被火燒過之後結的痂,此時魚兒們正在吃那些痂。李珺珵不想管此人到底是誰,但看漂浮之人的眼睑和身形,是一個活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嗎,他正要走,卻發現那人胸前挂着一塊玉珏……
龍紋玉珏。他心口像是被人猛捶了一拳,一陣陣氣促。
岩壁上的水滴滴滴答答落入水中,清脆悅耳。
李珺珵踩水遊過去,細細看那人。在水中浸泡着的人,胸腔在微微起伏,似是快要醒來。她眼眶周圍烏青,嘴唇也是淡淡的烏青色,有垂死之象。
這個人,并不是之前跟她死纏爛打的那個文天素,可是這塊玉,又如何會在她身上?分明當初在北島,那位文天素拿出這塊玉珏,說要跟他兩訖。
怎會,才兩三月功夫,她竟然變成這般模樣?
不,眼前之人不是那人,那她到底是誰?
每當用力想事,他的頭就很痛,呼吸也越發急促,胸腔時有窒息之感。
腦海之中空空如也,隻是眼前人靜默烏黑的眼眶,為何如此熟悉?
寒潭之水滌去她身上的腐臭腥味,餘下的,是寒潭的水汽和一絲絲微不可查的草藥香味。真的好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