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熟悉,是那位文天素身上不曾有的。
李珺珵順手将她水中的手撈起,給她把脈。
她身上的痂泡軟之後,痂殼底下便滲出黑色的血來。
魚兒們吃了那些膿血,不一會兒就翻了白。
有毒……李珺珵大為驚駭,将休眠的人從水中抱起來,立即找了草藥調和成藥汁給她身上的傷口包紮上。
虛弱的天素完全進入休眠狀态,她不知,她在水底漂浮的幾個時辰,溶洞暗流将她推送到山體的另外一邊。
魚兒們将她傷口啃食得很嚴重,天素的身上止不住流黑血,李珺珵的兩層衣衫都撕成布條,那些布條很快都被黑血染盡。
止不住流血,傷口就無法恢複。李珺珵這才發現她身上有些傷疤是烙鐵烙傷的印子。
李珺珵拿出随身帶的銀針和藥,用銀針控制她經脈,血才稍稍止住。他得去找藥材,否則此人必死無疑。
她明明似要醒來,卻無法醒來。為何會如此?
李珺珵匆匆飛出去,漫山遍野采藥。才找到一些能生肌骨的藥材,不妨外間正下起大雨,他趕回來時,山谷溶洞裡頭的天素已被雨水沖走。
天朗按照天素的藥方找了些藥回來,也被淋成落湯雞。他回來找姐姐時,發現溶洞早被淹了。
吓得驚慌失措的天朗和灰狼到處尋找,都沒找到。他又擔心姐姐是不是被藤原的人找到了,心頭亂成一團。
天色已暗,瓢潑大雨不停。
跟着天朗的灰狼低聲呼叫,似乎在告訴他,并無外人進來。天朗這才安心。
他和李珺珵隔着一座山,倒是李珺珵所在的山洞處于下遊,他順着溶洞底下的水流找了三日,找到被沖走的天素。
天素身上的痂被魚兒都啃幹淨,吃飽喝足的魚兒紛紛中毒,又被水沖走。還好,她再度進入深度休眠之中,保住一絲性命。
李珺珵才發現,泡在水中的人體表雖被魚兒啃幹淨了痂殼,痂殼之下,是腐爛的肌骨。
觸目驚心的傷令人毛骨悚然。失憶之後的李珺珵也隻是在夢裡被這樣猙獰的傷口驚醒,當着可怖的傷赫然出現在他眼前時,他的手控制不住地顫抖。
從瀛州回中原途中,他問柳文暄,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他,柳文暄隻告訴他,他的身體遠沒有看上去的好,實際上受不得任何刺激。
此時的李珺珵自己尚未察覺,他額頭冒着虛汗,鬓角發絲全部汗濕,後背衣衫也全部汗濕。
他面色泛白,神情有些木讷,腦袋似乎停止思索,取而代之的是空白。
他的手漸漸緊握,臉上的肌肉在抽動,他意識到自己情形不對,立即點了穴道調理呼吸。
一個人到底經曆了什麼,才會變成這樣子?李珺珵的心也在抽搐,五髒六腑都在翻滾,是惡心,是恐懼,是害怕……他不知,就感覺體内有莫名的股力量在翻滾着,他怎麼也控制不住。
忽而,他胸口嗆出一大口鮮血,強撐着調息良久,他的身體稍稍恢複一些。他擦去額頭的汗,過來給昏迷之人行針。仔細檢查之後,他發現,昏迷之人身上的傷和毒已有數年之久,跟他們之前救的人根本不是一個人。
明明,他在看到她第一眼時就确定,眼前之人和他們所救的那位文天素不是同一人,為何他此時反複在心底提示自己,又小心翼翼反複求證。
他在求證什麼呢?
心頭逐漸被恐懼占滿,待穩定了傷患的病情,他才吐了口濁氣。
不知不覺間,天又黑了下來。
漆黑的山洞之中生了篝火,陰冷潮濕的環境裡多了一抹暖色。
李珺珵每隔半個時辰便給天素換藥,每到夜間便讓她浸泡在冰冷的水裡。
此地的水,有療養之效。怪不得她漂浮在這水,看來此人精通醫理。
待她身上的藥都浸入肌骨,李珺珵依舊将人浸泡在水裡,守在一旁,隻給她喂一些内服的藥。一連十多日,天素身上的血肉終于長出新肌膚。
骨血重塑……不知何時起,李珺珵腦海之中浮現出這個影子。她的身體,有骨血重塑失敗的迹象。
此人身體滿是毒,既能在這些毒中掙紮存活下來,非醫術高絕者不可為,又如何會重塑骨血失敗?
李珺珵找了塊浮木枕在天素脖頸下,如此便于給她喂藥。她的臉一直浮在水上,李珺珵便用棉布汲水給她擦臉。
身上的痂殼一層層脫落,這些藥真的有用。
天素給自己行針控制休眠半月,李珺珵察覺她有醒來的迹象,立即收拾了所有東西躲開。
此人身體十分奇特,他雖好奇,在沒弄清對方身份之前,不會輕易暴露。眼下的他,實在不宜露行蹤。
天素從水中醒來,微微吐了口濁氣。她看看自己的身體,竟然長了新皮膚,皮膚很薄,皮膚下面細膩的血管清晰可見。
沒想到此處水泉,竟有如此奇效。體内有股血氣在湧動,她很快發現,有人給自己行過針,喂過藥。
是天朗?
她正要上岸,找自己的外衣,卻發現周圍已不是自己所在的洞穴。
李珺珵在暗處聽着她動靜。
天素也不知是不是天朗将他帶到此處來的,輕輕喊了聲:“天朗……”
李珺珵心頭微驚,難道她真是文天素?幾個月不見她怎麼變成這樣子?
“灰狼……”天素喊。
岩洞之中沒有任何動靜。
李珺珵耳力過人,很快分辨出她的聲音,和那人并不一樣。
她們并不是同一人。那為何,她身上有這塊玉,天朗又和她在一處,灰狼又是誰?
天素細細觀察水流,又看岩壁上有浸水的痕迹,她大緻猜到是岩洞之中發了洪水,将她沖到此處。
李珺珵早在水底的石頭下壓住一包衣服。
天素很快就發現那件衣衫,撿起來看,衣衫深藍色,是男人的衣衫,并不是天朗的。不過可能是天朗給她準備的。
她心中有些嫌棄,還是在水裡洗了洗,她打着赤腳,抱着擰得半幹的濕衣服出來晾曬。
外間烈日炎炎,天素身上的衣衫很快就幹了,曬的衣衫也幹了。她随意将衣衫下擺往上一撩,紮在腰間,找了竹篾做成帽兜和面紗,又給自己編了雙草鞋,才走到太陽地下。
天朗并未回來,她沒走遠,就在岩洞周圍便找薄石塊鋸斷一根細竹子。
又用尖一端的石頭在竹子上挖了幾個孔。
稍稍打磨之後,天素便将笛子放在嘴邊,她用力一吹,根本發不出響聲。
她才想起,休眠半月不曾進食,身體沒多少力氣。應該找點吃的。
天素很快就打了一隻野雞回來,生了火,将處理幹淨的野雞用香料腌制好,有将洗幹淨的箬竹葉包裹好,埋在地下燒着。
趁着燒野雞的功夫,她又去采摘了野果子和草藥,順勢找了一個低窪的岩石搗藥。
石頭尖銳,天素不小心,将手指磨破。
黑色的血止不住地流,天素快速将傷口按壓,立即往燒紅的石塊上一烙,發出呲呲的聲音。鑽心的痛讓她出了滿頭的汗。她再裹草藥将指頭包住。
她五感還未全然恢複,身體的痛大于對周圍的知覺,是以她根本察覺不了就躲在她附近的李珺珵。
天素将所有藥草磨好,那廂野雞正烤熟。
她将野雞撈出來,又将采摘的栗子放在石闆上,在地窖上加了些火。
打開竹葉,香噴噴的野雞肉味四散開來,李珺珵嗅覺靈敏,不聞還好,這一聞,他瞬間就覺得自己餓了。
天素一口氣吃了半隻雞,體力這才恢複些許。
她取來腰間笛子,吹出一首曲子……
李珺珵聽着這曲調,好生耳熟,像是曾在夢裡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