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珺珵将天素抱到另外一處山體岩洞之中的寒潭裡，藥材都調好，他正要揭開她面紗，天素混沌之中伸手擋住，她低聲道：“别看，很醜，很吓人……”

李珺珵很想說，再怎麼吓人，他都不介意。比這更吓人的，他都見過。他還是伸手要取她的面紗，她素一用力，嘴角又滲出血來。李珺珵又後悔，都這時候了，他不該再和她這般。

天素怕李珺珵揭開她面紗，始終不肯徹底昏迷，李珺珵道：“你放心，我不看就是，你不想回答，我不問就是，你不想見我，我走就是……”

天素聽到這裡，心頭忍不住酸澀，她無奈一歎，最後沉沉昏厥過去。

拂曉的光繞過萬裡層雲，灑下一些稀疏的光柱下來。天素才睜開眼睛，便看見泡在水中的李珺珵。李珺珵抱着她坐在水中……

寒潭上有陽光落下來，正好照着這一處洞天。天素看着李珺珵，李珺珵也看着天素。

“珵哥哥……”天素淡淡喊了一聲。她又在做夢了，和很多次夢境一樣。身體極其虛弱是，都是這些虛虛幻幻的夢境幫她度過所有困難。

李珺珵低頭看着渾身是血的人，若是她躲在石壁之上，根本分辨不清楚她和石頭之間的差别，隻以為是一團怪石。

可他分明記得，她的眼睛。分明能感受到，心底深處怕失去她的恐懼。

“天素……”李珺珵的聲音很輕很輕。

“珵哥哥……”天素忍的淚水滑落進她臉上還未愈合的傷疤裡，她像是極其珍惜這夢境一般，伸手要抓住李珺珵，可她的影子最後又消散。明明失去記憶，可那些東西一遍遍出現在她的夢裡，讓她分辨不清哪些是記憶，哪些是夢。

李珺珵攬着天素，看入她的眼睛，他隻感覺心頭一陣窒息，明明他什麼也不記得，為何看到她流淚的眼睛，心頭這樣痛？

“天素……”李珺珵的語氣很是确定。他不知這種确定從哪裡來，似乎是眼睛，似乎是屬于這身體的記憶。

天素很是欣慰，無數次的夢境，每次她靠近她的珵哥哥，珵哥哥就在夢裡逐漸消散。今日，終于有回應。她聲音有些嘶啞：“珵哥哥，我時日無多了，我就不去找你了，小九在南境，有敬之在南境，再加上你和文暄，南境諸事可平。”

“你為什麼不來找我？”李珺珵意識到天素此時并不清醒，他忍着心中的痛，問她。

“你失去記憶，我也記不得很多事了。前塵往事，忘了就忘了吧。就讓不甘和遺憾都留在夢裡，你我之間，曾經屬于彼此的記憶，所有的都是圓滿的，沒有缺憾的。這樣也很好。”天素稀稀落落的頭□□浮在水裡，滾燙的熱淚也落進水裡。她無力地靠在她肩膀上，有些無可奈何：“我如今的樣子太吓人了，我怕吓到你。”

“我不怕，我最怕你離開我，最怕你不辭而别，最怕我不明不白之中失去你。你可知，我的心和你的心是一樣的。”李珺珵忍不住落淚，“我不能沒有你。”

天素淡淡笑了笑，這個夢是圓滿的，哪怕在這個夢裡死去，她也是沒有什麼遺憾的。

她淡淡道：“橫亘在你我之間，是無數個和此時一樣的夢境，每當我一伸手，夢境就要破碎。所以我總在想，就這樣遠遠看着你，也挺好。何況……”

“何況什麼？”

“何況而今有個文天素活得很好，她活着，文天素也就還活着。隻要她不是十惡不赦的人，大家心中不管是希冀還是失望，都不會有那麼多缺憾。”天素聲音有些哽咽，眼前的李珺珵卻越來越清晰。清晰到像是化成了實體，像是她一伸手，就能觸到他的臉龐。

天素微微擡手，浮在水中，李珺珵怕吓到她，亦忍着心中的痛，沒去拉住她。

他問：“我的血，是不是能救治你的病？”

“以前能，現在是不能了，當初，我為了不讓你再給我喂血，骨血重塑之後，又被藤原用藥，我的身體而今回天乏力。”

李珺珵眉頭微蹙：“你需要哪些藥材？”

“我需要的藥材太多了。骨血重塑失敗，我的記憶都變得很混亂，很模糊，确切的說，我已經分不清現實和夢境了。夢到你太多次，我都懷疑，是看到你這張臉所産生的幻想。”

“不管需要多少藥材，我都去找。”他的聲音裡藏不住顫抖。

天素淡淡一笑，又看着李珺珵的眼睛：“你真的能找到麼？”

“我盡量去找。”李珺珵聲音哽咽。苦澀充斥在他喉間，前塵往事如夢幻泡影，隻有眼前之人和心中的痛是真實的。他其實早就知道那個文天素是假的，他隻是不敢說，不敢面對。他沒有勇氣面對。他早該離開長安去找她的，可他心底存着那麼一絲希望，希望他們救下的那個人，就是天素。

他在她醒來時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斷定，那人不是天素。所以他才這麼急切地想出來。

這麼大半年的時光裡，她一定一直在等他回去找她吧。

李珺珵淚如雨下，心頭後悔萬分。為何，為何他總是保護不了她呢？

李珺珵輕輕蹭着天素的額頭，他知道天素身體極其虛弱，已經分不清夢境和現實。可他還是将她輕輕攬住，給予她所需要的一切溫暖。

天素亦在他頸窩處蹭了蹭。

李珺珵低聲道：“你需要哪些藥材，我去找。”

“我需要一萬朵生長在萬尺高的雪蓮花做成精油，調和千年蓮子、千年血靈芝、千年珍珠、犀牛角、水晶蘭……”

天素說了幾百種藥材，她想過李珺珵可能記不住，可又想着在夢裡，記不記得住有什麼關系呢。

李珺珵聽得十分認真，他靜靜看着天素，知道她眼下正在混沌之中，把他當成夢境之中的人。他隻得小心翼翼守護着她的夢境。

天素說罷，最後又道：“你可曾記得，我們曾一同墜入天王崖的崖底，底下有一種形似蘭花的神奇藥材，我們把它取名作‘天逸香’？”

“我記得……”模模糊糊的影子在李珺珵腦海之中浮現，原來那一切，都是真的。他們所有夢中的碎片，都是他和她之前發生過的事，生離死别，她一直都在用命守護着他。

“我需要很多很多那種藥材，來恢複我的肌體……”天素自顧自說着，又笑道：“可惜世上沒那麼多奇珍異寶，别說一這麼多藥材，就是其中一種，都難以找到，何況那麼多……”

天素說着，忽覺眼前一黑，李珺珵點了她的穴道，她整個人徹底昏迷過去。

李珺珵抱着天素暗泣，他來得太晚，晚到她幾乎要忘掉他。

“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是我把你弄丢了。”李珺珵抱着天素，一遍遍忏悔，就像是對着神祇，虔誠地數着自己的過錯。

天素再度醒來時，溶洞之中就她一個人。李珺珵的那件衣衫不見了，她的短笛也不見了，許妙給的圖紙也不見了。

隻有一把劍和一張面具以及一些藥瓶還留在她身邊。

迷迷糊糊裡，分明有李珺珵的影子。他抱着他哭訴，一遍遍忏悔。

他還告訴他，那一切，不是夢境。他說他其實一直守在她身邊。他還說，他早就知道那個文天素是假的，他要她好好的活着，他去找藥材，會想盡一切辦法救她……

不完整的片段在她腦海之中若隐若現，哪怕她醒着，也無法分辨那是不是夢境。

天素坐在水池邊，想盡力回憶起些什麼，腦袋裡卻隻剩一陣空白。

光從洞外透過來，天素尋着光線走出去，什麼也沒發現。發生的那一切，都是夢麼？

似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