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老頭見李珺珵還是神智錯亂，哎哎了兩聲不服似的道：“現在年輕人怎麼一個個的都這樣，我徒弟不理我也就算了，你也不理我？你們中原人不是最講究尊老愛幼的麼，結果好了，一個個長得塞神仙似的，卻都這麼的個脾氣，一個這樣，兩個這樣，你說你們，可把老夫給氣死了，氣死我了，簡直氣死我了。”

石老頭吹胡子瞪眼，抱臂坐在一旁不說話。

李珺珵微微擡起眸子，眸子中滿是水霧，他問：“方才那位姑娘誰？”

“不知道！”石老頭一個激靈，難道他又失憶了什麼都不記得了，不對啊？石老頭試探道：“她是我們陛下的妹妹。”

“妹妹？”

石老頭連連點頭，細細打量着李珺珵，白色繁雜的眉毛下一雙眼睛透着精光，似要将李珺珵的内心看個透，可惜李珺珵神情緊張，什麼都看不出來，他眼中隻有悲傷。

李珺珵眼前隻有一個認知，天素已經死了。

他将所有能想起的思緒串聯起來，天素确實是死了，天素已經離開他許久了，他為何會将别人認成天素呢？

石老頭看他模樣，似乎是清醒的，卻又不是很正常？

好厲害的毒藥，他不禁感歎。

“我們這位殿下可了不得。”石老頭說着，往榻上一靠，閉目養神。開始了他的胡說八道。“殿下十五歲便去了孤城，哈奴将軍怕她閃失，愣是逼着我去，又答應我找到所有我需要的藥材。”

天兒……

李珺珵頭疼欲裂，眼前幻化出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那些妖魔鬼怪要搶走他的天兒。

石老頭不想再刺激他，又道：“你這容貌太出挑，我看你，要不我給你弄個人皮面具戴着才不被人發現。”

李珺珵忽然猛地咳嗽起來，咳得眼睛冒金星，他握緊拳頭，盡量讓自己保持意識。可是，他隻剩頭昏腦漲，什麼也看不清楚，什麼也記不真切。

方才那人是誰？為何長得像天素？

可是天素已經不在人世了……

一陣陣窒息壓抑着他五髒六腑，天兒……

“她真的是陛下的妹妹？”李珺珵捂着頭聲音低沉，他掙紮良久，腦海之中浮現無數影子，可他分辨不清哪些是真實，哪些是幻覺。

石老頭見他這般，一時束手無策，又怕是自己言語刺激了他，有些心虛，眼前之人中毒頗深，他幹脆眼睛一閉，道：“對，她就是我們陛下的妹妹。”

李珺珵平複了下來。

石老頭忽然眼睛一亮，笑嘻嘻道：“你莫不是看上她了？要不要老夫給你們牽紅線啊？”

石老頭岔開話題。

李珺珵嘴角浮出一抹苦澀的笑意，他道：“非是我不願意，公主殿下天資非旁人能及，尋常人物，她定然不放在眼中。我如何能入她的眼。”

看來是真的神志不清了，石老頭故意道：“你若是想我可以試一試。”

“還是不勞煩前輩了，在下即将離開暹羅，就不再徒生是非了。”李珺珵是失落的。或許，世上就是有這種巧合。無論如何天素已經死了，他不得再生妄念。

“如果你喜歡，我真的可以一試。”石老頭紅着臉，十分不好意思，不過好久都沒什麼人跟他說話了，何況眼前這個是有功于暹羅的神仙人物。他在心頭喜歡這幾個年輕人得緊，巴不得将知道的都告訴他們。

人老話多，還不是因為知道走上這一條路，便是半個身子埋進土裡，活了一世，還是能把想說的趕緊說個痛快。

忽而，外頭雪瑤喊道：“老東西，姐姐來這兒了沒？”

“沒有沒有，别進來啊。”石老頭有些尴尬。

李珺珵愀然，這聲音，又不是天素的聲音。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又産生了錯覺，把别人當成天素。他心頭極其慌亂，他在對别的女子如此上心如此希冀，豈不是對天素的辜負？

李珺珵搖頭，腦海之中那些厲鬼揪着他不放，撕扯着他的靈魂。他盡量讓自己冷靜，理智。

天素仰躺在丹房後的草棚上，眼神裡有幾絲落寞。

皇城那邊還閃爍着篝火的光影，這似乎是暹羅城難得熱鬧的一個夜晚。

經曆過一次痛徹心扉之後，她不想再經曆第二次了。她們方才中的毒會激發人最恐懼的記憶，她也隻是給李珺珵拔毒時不小心染上，便引起神智錯亂，李珺珵這般情況，該何其嚴重。

她想去救他，卻知她此時最不宜出現在他面前。

天素随手從腰側取了面具一戴，給石老頭留下一封信，走了。

石老頭拿着信氣嘟嘟地找剛泡完藥的李珺珵埋怨道：“你看看，你看看，要走都沒說跟老夫親自告訴一聲，留個字條就完事。”

石老頭将紙條丢在一旁，李珺珵對他說的話并不感興趣。

他心中浮現一種銳利的痛，天素死了，天素不在人世了……

青磚黛瓦間，回廊的燈影照着他修長的身影，将他影子拉得老長。風吹着他衣袂飄逸搖曳，吹着檐角的銅鈴伶仃作響。

向來心如明鏡的李珺珵，此時心頭像起了一層霧，他在裡頭尋找了許久，忽然不知道要找什麼。

其他的什麼都想不起來，眼前反反複複浮現的是天素埋在雪地裡，雪下得好大。

可是，天素埋在何處，他為何想不起來。

是了，城南驿站。

夜半子時，天素來到雪瑤處，雪瑤方吹了一根蠟燭，準備就寝。她很意外天素還會再回來。她有些難為情，姐姐如此聰明，應該早猜到了吧。

天素問：“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雪瑤有些意外。外間天漆黑，一陣陣悶熱逼入屋内，雪瑤拿着扇子，搖了兩下。

天素怎麼會不知道雪瑤的心思呢，雪瑤隻是看起來單純，可是想起小九，她不忍心看着雪瑤在這裡跟那群人周旋。

雪瑤而今藤原和松本都受傷，哥哥還在查幕後出手之人，沒心思管她，眼下确實是走的時候。

可不知怎的，她心底空落落的，她本一直等待承瑾來找她的。可是，他終究沒有來。

兩個人的事，不能光靠一個人的熱情。

“姐姐，你趕緊走吧，我沒事的，現在他們都受重傷，王宮危機四伏，反而無人搭理我。”雪瑤眼中含淚。

有些事其實不是她不明白，隻是明白又如何呢。

他哥發誓要與中原不死不休，她也沒辦法。此時，他哥早已和藤原一起準備了天羅地網。即便天素姐姐想走，怕是也走不了了。

“姐姐，你快走吧。”雪瑤握緊手中的扇子。

外間越來越悶熱，像是要下雨。

天素望着窗外，遠處篝火的光亮依舊。

一場風雨就要來了。

若是阻止不了戰争，一切又要恢複成最開始的樣子。

一種無力感從四肢百骸彙入心底，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天素戴了金面具，覆上鬥笠，從王宮後花園飛走。

她才落下來，豆大的雨點密匝匝地打下來，頃刻間她鬥笠和衣衫便濕透了。

忽而天空飄來聲鷹隼的鳴叫之聲。陣陣狂風幕天席地，卷着樹葉花瓣漫天紛飛。這樣的大風，決計是馭不了輕工的，她得取馬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