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素轉身，卻見一人，藤原。

隔着喧嚣的夜，她依然能看見藤原飄飛的銀發，煞白的面色。他衣袍被風吹得鼓起，宛如食人修羅。

他并未打傘，手中握着龍骨刀。周圍落下一群殺手。

眼下，她沒打算再逃。

“李珺珵的毒，你解不了吧？”藤原陰恻恻笑道，雨水從他面頰劃過，顯得他神情更為猙獰。

他為了拿下天素，不可謂不擇手段。

天素飛身上前，便與藤原厮殺起來。兩人招招狠戾，藤原也全然不似先前那般手下留情。天素壓根沒打算和他留情面，她與他，終究是要做一個了斷。

隻要藤原不死，她這一生都會在惶恐之中度過。

濃雲遮蔽了天上的月亮和星鬥。

風吹來腥澀的空氣，周遭充斥着死亡的氣息。

藤原手中的龍骨刀一松開便是一串鐵鞭，重重地向天素掃過來。饒是天素躲得極快，鞭尾還是将她的衣衫割開，手臂上劃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天素手中的暗刃也打在藤原肩膀上。

藤原壓根沒有躲避的意思，這個人一旦咬定了什麼，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兩人的傷口都有毒，可誰也未示弱半分。

藤原的獸骨鞭與天素的劍相擊撞碰出火光，猛烈的力道撞擊發出巨大的響聲。

天上驚雷陣陣，如龍須一般的閃電觸向遙遠的天際。

眨眼間，天素用劍絞住藤原的獸骨鞭，藤原也借力将天素拉近，兩廂靠近時，藤原手中迅速出一條細鞭，迅速纏住天素的腰，天素另一手從腰間抽出匕首，用力砍向細鞭，毫無反應。藤原根本不顧天素甩過來的暗标，猛然用力将天素拉向自己。天素連發數枚暗标，眼看她離藤原不過三尺，天素還未掙開腰間圈着的細鞭，她的身體已經重重地撞在藤原懷中，藤原迅速伸手攬住她的腰。

天素左手的劍迅速抽回，準備架上藤原的脖頸，藤原一出手緊緊握住她的手，順勢打翻了她的鬥笠，傾身而下，吻在了金面具上。天素右手的刀毫不猶豫插向藤原胸口，藤原愣了一下，竟揭開天素的面具，直直地吻過來。天素嘴角吐出一枚暗标，劃破藤原臉頰。

天際閃電照徹夜空。藤原臉上劃了深深一條傷口，血迹順着傾斜的紋路滑下來。

藤原卻沒有生氣，因為他看清懷中的人，就是他朝思暮想的那張臉。她終于還是回到她身邊了。

藤原喜極而泣。

天素唇角咬着暗刃，藤原想個瘋子一樣，将天素箍在懷中。他一手握着天素握劍的手，另一手攬着天素的腰肢。

天素迅速抽出匕首在藤原身上連插了三刀。藤原身子一顫，圈着天素腰的手一松天素迅速掙開，天素一腳将藤原掀翻在地。

周遭高手要動，藤原緩慢從地上爬起來，示意他們不必出手。

大雨将天地落成黑幕。

天地混沌，高手們隻能靠着聲音辨别方向。

待天素再要補一刀，周遭殺手動身，數十枚飛镖向她襲來，如一張密網撲過來，等她借着閃電看清楚，發現确實就是密網。

手上的傷口有毒，和她體内所服用的藥象排斥。這種毒和李珺珵所中的是一種，确切的說，不是毒藥，等閑的人用這種藥便是補藥，于他們兩個百毒不侵的人而言，這藥的分量便是激發體内的毒。

眼前一陣暈眩，她的身體忽而倍感疲憊，四肢百骸都輕飄飄的，找不到借力之處。五髒六腑也被擠壓着，壓迫得她胸腔難以呼吸。一陣剜心的劇痛從心口蔓延，天素已然站不穩。

眼見着那張網向她襲過來，她眼見隻有魑魅魍魉纏着她，腳挪不動半步。

忽而，樹林中飛出一個黑影一晃将天素抱着一閃躲開那張網。

天素在那人懷中，閉上眼睛，她迅速讓自己意識集中，立即拿出一枚護心丹吃下。正眼看時，竟發現眼前之人是李珺珵。

他昨天受了那樣重的傷，天素心頭緊繃着，意識混沌，她想與他相認，又怕刺激他。

天朗曾說他在她死的那天，發了失心瘋。後來昏迷許久。

他隻有将她遺忘，才能正常活着。

毒入身體，天素頭昏腦漲，感覺頭皮像是被魔鬼的手掌箍着，難受極了。

她眼前浮現藤原假冒的李珺珵。又浮現起藤原方才要強吻自己的情形，她心頭無比惶恐，驚懼，她用力捶打着李珺珵的胸膛。藤原，我要殺了你……她迅速将李珺珵掙開，李珺珵待要伸手抓住天素，天素毫不客氣地一腳踢過去。

李珺珵一把抓住天素的腳腕。

混沌的天素頓時怒火三丈，飛身而起，騰空一旋一腳重重踢在李珺珵胸口，那力道極重，李珺珵竟後退了一丈有餘。

天素捂着頭，正欲逃離，這廂藤原又過來。

被雨水打濕的衣衫裹着四肢，纏得她難以呼吸。

李珺珵飛身過來将人護在懷中：“天兒，是我……”

天素捂着頭，呼吸急促，她将腦袋狠狠撞在珺珵肩胛上。

濃雲之後，雨水不停，月光照卻過來，照着三人的影子清淺。

李珺珵扶着天素，藤原捂着胸口站着。周圍殺手圍成一圈，沒再動手，也沒打算放人的意思。

天素手臂上一道傷痕滴下血來。月光照在那欲滴的血珠上，晶瑩發亮。

李珺珵容顔清絕，在這樣的光照耀之下，仿佛是玉雕刻而成的。此時他倒神色自然。

李珺珵靜靜地看着眼前之人，他夜裡中毒時一直覺得自己像是在迷霧之中走失，遠遠地站着一個白影，那白影離他忽遠忽近，待他要靠近，要伸手去握住，那白影忽然就消散了。

就這麼幾個時辰，他是在這樣混混沌沌中度過的。

直到方才，他去找水田時，水田告訴他，文天素還活着。水田給他解藥，水田也告訴他，為了兌現藤原的承諾，他幫藤原研制了這隻适合他二人的毒藥。但天素于他有再造之恩，他不想看到她受傷。

他取帕子包着天素的手臂，将人攬在懷中。

血腥氣息濃郁，藤原蒼白的臉上，浮出一絲邪佞的笑意。他低聲道：“李珺珵，我藤原府家事，你也要管麼？我和文天素，可是拜過堂，結過發的。”

他袖中拿出一枚錦囊，那是他與天素第一次成婚時，按照中原婚俗結的發，他将兩人的發絲放在錦囊之中，一直貼身帶着。

“你第一次大婚是和千秀夕櫻，第二次成婚是和小紅，藤原，你藤原府的家事，不應該找我的王妃的麻煩吧。”李珺珵聲音從容不迫，“藤原，你為一己私利，不惜讓整個東瀛為你陪葬。而今，你為了自己培養毒人那一點成就感，不惜慫恿南境諸國暴亂，無數生靈塗炭，而今還是這般執迷不悟。”

“哈哈哈哈哈，李珺珵，你有什麼資格教訓我？”藤原的手按在胸前，血從他手指縫中流出來。“你作為天之驕子，不是從小就享盡一切贊譽麼？可我怎麼看你，步步落入我的算計之中，也不過如此啊。”

“你自覺旁人棋差一招，可以命相搏的你，而今淪落到如此下場，誰又比誰高明呢？”李珺珵聲音淡淡。

天素處在混沌之中，咬着李珺珵的脖頸，吸着他的血，那動作像是在親吻。他時不時皺眉，卻并未阻止她。因為他知道，他的血就是她的解藥。

藤原卻也不惱，他知天素已進入混沌之中，方才那一腳，踢得無比真實。他知道，天素以為李珺珵是他假扮的。

他雖喜歡這樣的局面，卻也厭惡文天素對李珺珵的熟稔。

他兩個似乎總能心有靈犀，再怎麼艱難的局面，兩人在一起都能度過。

可是，今晚不同了。

如果要死，那就一起死吧。

李珺珵看着天素，又看了看藤原，最後将目光落在天素手臂上，她袖子被劃破，露出潔白的手臂，鮮血滲出帕子，順着絲絹的紋理彎彎曲曲蔓延到指尖，最後彙集成血滴，滴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