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劉天怡的大腦一片空白,“我是說,我想起來婉婷說什麼了。”
趙建宇停住腳步,轉過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婉婷說了什麼?劉天怡努力調動腦細胞,想象婉婷站在她面前徐徐道來的樣子。
在她思考的整個過程中,趙建宇始終高高在上地挂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
他的表情微妙地懸在戲谑與冷漠之間,仿佛面前是個謊話連篇的、不值得嘲笑的蠢貨。
“婉婷說她敬佩你。”
這句話脫口而出的同時,趙建宇臉上的表情僵住了。
不如說是一種畏懼,畏懼他虐待動物的兇狠;畏懼他自我同化的殘忍;畏懼他燃燒自我的内驅力。
過了許久,趙建宇說:“你聽過不少傳言吧?其實在網上能查到,在小地方是一件大事。”
“跟我走,這裡會被别人聽到。”
安靜地跟在趙建宇身後,劉天怡來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宿舍樓後身。
他們沿着長滿爬牆虎的圍欄走了一會,面前是一扇栅欄門,趙建宇扭頭對她詭異一笑,身手矯捷且熟練地順着欄杆爬上去,翻到了另一邊。
好靈活一胖子,幻憶師幫劉天怡感歎。
“這裡不是高中部宿舍嗎?”
“我是特招進來的貧困生,沒錢在外面租房。既然是免費的,住哪裡都可以。”趙建宇的聲音像是在平靜地陳述事實,聽不出任何情緒。
栅欄門後是宿舍樓的樓門,劉天怡又跟着趙建宇爬了一層樓,進入他的宿舍。
宿舍牆上貼着超級英雄和超級反派的海報,劉天怡不知道他們是誰。
幻憶師也不知道,隻知道是新曆初流行過的玩意,人們從前相當喜歡以超能力為題材的文娛作品。
趙建宇坐下後自顧自喝了杯水,對正在四處打量的劉天怡說:“别緊張,這間寝室實際上隻住我一個,另外一個人有機會就回家住。”
“現在,我們來講講以前的事吧。”
“趙鴨莊是個小村子,離繁華且現代的燕曲市有五百公裡,是我和趙婉婷的家鄉。”
“聽名字也知道,村裡人都姓趙,都靠養鴨子活着。”
劉天怡努力表現得像從沒聽婉婷講過的樣子:“傳言是不是婉婷不來上學的真正原因?”
“傳言一半是真的,一半是假的。趙婉婷确實是個私生女,但她媽媽不是妓女,隻是個養鴨子的村婦,被她爸騙了而已。”
“她爸是我們村的名人,17歲離開村子打工,整整15年沒和家裡聯系,村裡都以為他死了。”
“他回來的時候,鑼鼓聲天,鞭炮齊鳴。那句話怎麼說來着,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
“村裡所有姓趙的都激動壞了,想讓趙老闆帶他們出去發财。趙老闆全部拒絕,但沒拒絕一個女人,這才有了趙婉婷。”
“過幾天趙老闆消失了,是真正意義上的消失。他走後村裡人才發現,他沒留下詳細住址,沒留下電話号碼,連自己公司的名字都說得含糊不清。”
“村裡一部分人因此嫉恨上了女人,連帶着她未出生的孩子,你無法理解吧?”
“可以想象出一點。”劉天怡嗫嚅,她對婉婷越發愧疚。
“不可能。”趙建宇輕蔑地說,“你沒體驗過那種窮困,你不可能理解他們。”
“這種情況随着趙婉婷長大也沒有好轉,村裡小孩欺負人可不會像燕曲一中的校園霸淩那麼文明,都是怎麼惡心怎麼來。”
“我很不幸也是被欺負的一員,至于我為什麼是,你不要多問。”趙建宇看着劉天怡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嫌惡地皺眉。
“他們欺負人時無非是編排點男女之間下三路的爛事,說我們兩個是一對。”
“我好幾次想直接還手打他們,往死裡打一次就能打服,但都被趙婉婷攔下了。”
“後來有一次,他們把我們用繩子綁起來,牽到村子小河邊上,逼我們在淤泥裡對着鴨子下跪拜堂成親。”
“我實在忍不住想要動手時,一個高大強壯的男人突然從蘆葦裡竄出來,把帶頭那個狗娘養的小子打死了。”
“其他小孩全吓跑了,我們兩個被繩子綁着動彈不得,奇怪卻威武的男人幫我們把繩子解開,随後就消失不見。”
“婉婷呢?”不知是哪來的勇氣,劉天怡盯着趙建宇的眼睛,“婉婷也看見那個男人了?”
“趙婉婷吓得不敢擡頭,直到那男人走了還緊閉着眼睛。”
“後來呢?”
“後來警察來了,從家裡把所有人找齊,挨個錄口供。他們帶着一群人在村子周圍找了好幾天,還根據小孩們的描述畫了畫像通緝他。”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劉天怡想起這幾天一直徘徊在心中的疑問,她回憶着電視劇和小說裡的台詞,盡量問得專業又得體。
“根據你的描述,他殺死被害人時必然會留下指紋,警方帶人過去,提取指紋後一比對就能鎖定殺人犯身份。”
“啊對對對,你最聰明。”趙建宇陰陽怪氣,“你都能想到的事警察為什麼想不到?但好幾年過去了還是沒抓到人。”
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勇氣瞬間消散,劉天怡望向趙建宇身後的海報,海報上左邊是一群超級英雄,右邊是一群超級反派,雙方面目猙獰地對峙着。
她不由得好奇地問:“超級英雄裡你最喜歡哪一個?”
擡頭看了看她,趙建宇又露出那種莫名的笑容:“我都不喜歡。”
劉天怡決定換個他可能喜歡的話題來緩和一下緊張的氛圍:“你兩次提到想還手,可他們是一群人,你和婉婷兩個人準備怎麼打他們?”
穩穩地坐在床上,趙建宇肉眼可見得高興:“你一看就沒打過架,哦對,你是個女的,打過架才奇怪。”
“一個人和一群人打架是有技巧的,隻要用四肢死死纏住其中一個,最好纏住領頭的,保護住自己正面弱點的同時攻擊他薄弱處,把其他人都吓住就行了。”
想象了一下他描述的姿勢,劉天怡一陣惡寒:“把耐打的後背留給别人,然後用牙齒撕咬對方的眼睛耳朵?”
趙建宇更高興了:“你很懂啊,必要的時候把額頭也用上,頭頂這塊骨頭可硬了。最好再見點血,那些軟蛋就——”
“這個計劃完全不用婉婷參與。”劉天怡打斷他,“婉婷為什麼攔着你,你又為什麼被攔住了?”
這下趙建宇不高興了:“我怎麼知道她為什麼攔着我?女的啊,就是那樣,怕事怕得要死。”
憑借着對婉婷的了解,劉天怡發現自己不那麼害怕趙建宇了,她甚至嘗試用老師訓斥學生的口吻掌握談話的主動權。
“按照婉婷的性格,我大概能猜到原因。你如果因打架被記過甚至勸退,會無法進燕曲一中,無法逃離村子。為什麼要用一個錯誤來懲罰另一個錯誤——”
“管你什麼事,又管趙婉婷什麼事?她隻是懦弱不想惹事!”趙建宇怒吼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