階梯教室内,幻憶師拾階而上,她走到大門前還沒碰門把手,“模因抑制”的概念已經從她腦海中消失得一幹二淨。
如同夏季的一場飓風席卷麥田,連最細小的麥穗也不願放過,隻剩下突兀的、光秃秃的土地,用一片狼藉提醒她忘記了什麼至關重要的事。
她能夠記住的隻剩下忘記本身:我記得婉婷給劉天怡的“東西”是什麼,但是我忘了。
這種感覺對她來說不亞于抽筋扒骨般的折磨,一股無名的怒火湧上心頭,像是一個瀕死之人站在風平浪靜的茫茫大海上四顧無人,連遺言都無處交代。
沈教授叫住了她:“有一個學生剛剛好像在找你。”
是誰,黃子璇嗎,她逃過了污染?幻憶師煩躁地撓了撓脖子:“是一個穿攝影馬甲的女學生?”
“不是,是位矮個子女生,說話聲音很小,她要找穿卡其色風衣染彩色頭發的人。”
聽起來是被她留在儲藏室的圓臉女生,幻憶師有些意外。
“謝謝您提醒。”幻憶師告别沈教授向一樓儲藏室出發,沒想到被堵在了樓梯上。
圓臉女生在樓梯拐角處等她,像個小動物一樣蹲在牆角,看上去可憐兮兮的。
“太好啦,你沒走!我挨間教室找你,怕和你錯過,隻能在樓梯這裡等着。”
還是隻聰明的小動物,知道在她的必經之路堵她,幻憶師心情很好。而且在人來人往的地方等這麼久,竟然沒被污染。
“找我做什麼?外面很危險,回儲藏室吧。”
圓臉女生從牆角站起來,揉了揉發麻的腿,鼓起勇氣大聲說:“我被子璇拉去看話劇了,那個話劇有問題,她看了就不走,有什麼辦法能救她嗎?”
“你說你看了話劇?”幻憶師很驚訝,“看完後沒被污染?”
“污染?”
“你有沒有感到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比如崇拜衆王之王念誦禱詞,并産生向他人狂熱推薦話劇的沖動。”
“沒有。”圓臉女生不安地說。
幻憶師定定地看了她一會,突然發問:“你是不是瞞着我什麼事?”
“這不是黃子璇一人的問題,學校裡所有人都被污染了。”
“我沒想瞞着你,正要說這件事,我在儲藏室架子底下發現一堆被撕碎的紙片。”圓臉女生趕緊解釋,“你走後才發現。”
“給你,我把它們粘上了。”
皺巴巴的紙上印着一段文字:
【請将我筆下的文字送給那些靈魂,那些在深海裡窺探陽光;在狂風中抓住細草;在懸崖下仰望星空的靈魂。我落筆隻為你們,你們的聲音從海裡從風中從崖底傳來,無人回應。
我望見飾智矜愚的賭徒把希望孤注一擲在無邊的黑暗與萬物的終章,我将一直注視着你們,我會成為最後一名聆聽者與傳述者。】
紙片上有些幹涸的水漬,明顯是從某本書上剪下的細細長長的一小條,它似乎被人一小塊一小塊地撕開過,難為找到它的人能夠把它恢複原樣。
幻憶師輕輕撫過它的邊緣,指尖下是紙張表面殘留的不規則纖維,那是它曾經完整時與母體相連的證明。
“你先讀的這個再去看話劇?”
圓臉女生點頭如搗蒜。
想象推理在這時是最好的選擇,儲藏室的布局清晰地浮現在幻憶師眼前。
她仿佛親眼看見一個面目不清的人拿着僞人李老師給的鑰匙偷偷打開保險箱。
一頁頁看完枯敗王朝劇本後,他拿起注射器和一小瓶清澈的藥液,然後他遲疑了。
【在離開時,務必自行注射最外層保險箱内的短期記憶删除劑。
如無短期記憶删除劑或該藥劑失效,及時采取其它有效措施。如無有效措施可供采取,立即執行緊急方案A。】
他反複看了幾遍這段說明文檔,再次檢查一遍藥液,還是不能确定這是有效的短期記憶删除劑。他的目光停留在文檔的最後一句話上,額角冒出細細的冷汗。
這種情況下,不難想象“緊急方案A”是什麼。
最終,他把劇本中的一段裁剪下來,緊緊攥在手心,開始為自己注射藥劑。
随着活塞的推動,藥液緩緩進入他的身體,他的呼吸似乎一同停止了。
針頭拔出後,藥物直接進入血液循環迅速起效。
他的神情有種劫後餘生的喜悅——枯敗王朝正在一句句從他的腦海中消失,藥劑是有效的。
他展開手掌,把手心裡汗津津的紙條一點點撕碎,撕碎後卻不舍得扔掉。
而是把它當成一個退路藏在架子底下,他沒将百分百的信任交付給僞人李老師。
然後他收起地上的注射器、空藥瓶和包裝袋,不,沒有包裝袋,圓臉女生打掃時撿到了包裝袋。
他怎麼會忘了包裝袋?一個謹慎地給自己留後路的人,為什麼把包裝袋遺留在室内?
在短期記憶删除劑生效期間,他一定抓緊時間做了最後一件事。
幻憶師的視角拉近至三層保險箱。
那頁剪過的劇本被再次拿起,他把附近幾頁一起撕下來,在手中揉成一團,準備毀屍滅迹。
緊接着,他忘記了枯敗王朝,忘記了地上還有個沒撿起來的包裝袋。
藥劑完全生效,他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拿着一堆垃圾站在陌生的屋子裡。
幻憶師問圓臉女生:“如果你睡醒後發現自己手裡攥着一堆廢紙、用過的注射器和空藥瓶,你會先做什麼?”
“會被吓一跳,然後趕緊把東西扔得遠遠的。”
“這棟樓的垃圾桶在哪?”
“一樓廁所裡有一個,樓後面有好幾個。”圓臉女生想了想。
“廁所裡的垃圾桶有個很兇的保潔阿姨盯着,她不讓人往裡扔垃圾,有垃圾直接扔樓後面。”
“樓後面的垃圾桶多久清理一次?”
“一天一次吧,我不清楚。”
根據黃子璇的描述,她昨天晚上領到的儲藏室鑰匙,那個人一定是昨晚前來拿枯敗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