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們怎麼辦?”
以往都是别人問幻憶師怎麼辦,如今她終于有機會問别人怎麼辦,她有一種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着的快樂。
“如同道白上所寫,我會成為最後一名聆聽者與傳述者,一切都結束了。”
“那你呢,你去哪?”幻憶師雙手環抱膝蓋,擡頭望着那團白霧。
“我會回到霧與光的交界處。”
幻憶師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濃霧:“那是你誕生的地方?”
濃霧纏上她的手指:“不,從來沒有誕生,隻有放逐,霧與光交織之處是我們的活墓。”
“衆王之王——”
“衆王之王會和我一起回去,回到我們的容身之處。”
沉默了一會,幻憶師問:“以後還會有枯敗王朝嗎?我的意思是,以後會像今天一樣死人嗎?”
“他們沒有死,”梅利埃格洛用力攥住手裡的紅光。
“事情遠沒有壞到那種程度。但衆王之王終究會回來,人世間有祂的錨點,必定有愚昧之徒用生命為代價召請祂。”
“我能在保持理智的前提下記住祂,我是祂的錨點?”
沒有得到回答,幻憶師歎氣:“請把我的記憶消除吧。”
“我做得到,但不想做,你這具身體的主人應該也不希望我去做。重要的禮物會随着所有記憶一起消失,對人類來說,它的代價太沉重了。”
“婉婷化作的模因抑制......”幻憶師喃喃地說。
直到最後一刻,婉婷以死亡為代價化作的模因抑制都在保護劉天怡。
但劉天怡還是死了。
幻憶師霍然站起來:“我有一場彙報要做,先走了。”
她曾對一個小委托人描述過被霸淩者變成霸淩者的全過程。
如果說婉婷之死是劉天怡的鏽蝕之劍,那麼她現在找到了手術刀,那把鋒利到可以切除所有壞死組織,填充劉天怡靈魂腔隙的手術刀。
梅利埃格洛出現後,幻憶師實在是太放松了,以至于忽略了一件事——真正的劉天怡根本不會請求梅利埃格洛消除自己的記憶。
衆王之王強制喚醒劉天怡被婉婷消除的記憶後,她看到整起事件的真相,聯想起自己曾經的推論,一定會羞愧到無地自容。
劉天怡曾推理婉婷是包庇犯,她一度認為婉婷因内疚而自殺。
如今來看,這個推理結果包含劉天怡的私心。從表面上看,婉婷和她吵架後沒去上學,一周後突然自殺。
站在外人的視角,聖誕節的争吵是自殺事件的導火索。
她内心中一直深藏着隐秘的恐懼,她害怕自己是導緻婉婷自殺的兇手。所以才有了那番推理,她必須靠極富邏輯的推理來說服自己。
說服自己是世界上最難的事,她成功做到最難的事卻迎來了真相。而真相讓劉天怡如此痛苦,殺人的不是婉婷,婉婷竟然是她的保護者。
從她意識到自己是衆王之王錨點的那一刻起,她就會被一種狂喜包圍——她終于可以像婉婷一樣,為了抵禦自己抗拒的事物、為了保護自己所愛的一切,幸福且圓滿地慷慨赴死。
她簡直迫不及待地去死,像婉婷一樣死去仿佛能彌補所有愧疚。進而替少年時的劉天怡原諒現在的自己,原諒這個成為霸淩者的自己。
幻憶師狂奔進綜合樓,一把推開教室的門,沈教授站在講台上靜靜等待她。
“呼、呼”幻憶師把氣吐幹淨,再用鼻子緩緩吸氣,讓空氣填充腹腔和胸膛。
催動劉天怡疲憊的身體極速奔跑讓她肋下發疼,但也使她冷靜下來。
枯敗王朝被解決了,僞人的事還沒解決,幻憶師不覺得劉天怡能成功自殺。
沈教授察覺到她的為難:“不着急,你可以回去繼續準備,想做彙報随時呼喚我。”
幻憶師感激地點頭,下樓梯進入儲藏室。
她曾在儲藏室中看到過一箱辦公用品,那裡面可能有她需要的東西,她抱着箱子一陣亂翻。
找到了,她滿意地把東西藏進懷裡,慢吞吞地走出綜合樓,用一種飯後散步般的速度向劉天怡的寝室走去。
此時天已經黑了,校園内安靜得隻剩風聲,幻憶師邊走邊回憶《惡意》的内容。
這部小說中兇手的少年時代和劉天怡有許多相似之處。
曾經有過被霸淩的經曆;與從霸淩中拯救自己的同學成為好友;因各種原因抛棄好友加入霸淩團體。
在他們成年後,連最關鍵的一點都極為相似——他們讓自己的好友死後身敗名裂。
書裡的兇手用連環詭計騙過警察和媒體,讓世人以為他是被害人的影子寫手,要将昔日好友的作品據為己有。
劉天怡死前在社交媒體上發布了一篇長文,将5年前的事件公之于衆,并斷言婉婷包庇過一名殺人犯。
誠然,劉天怡的做法是她為了說服自己而做出的努力,她需要大衆的認可來躲避自己内心深處的恐懼。
婉婷如果泉下有知,可能也不在乎她這麼做。但她對婉婷死後的名譽造成了實際傷害,和書裡的兇手沒有區别。
不過他們有完全不一樣的地方,《惡意》中的兇手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好友。
而劉天怡始終是婉婷的好友,婉婷甚至将自己以生命為代價得到的模因抑制托付給她。
當然,書中兇手的詭計失敗了,正義的警官曆經艱難險阻辛苦地戳破了他的陰謀,把清白還給被害人。
幻憶師發現了自己的視野盲區,她将關注點全放在兇手與被害人身上。
因為書裡的人名都被替換成婉婷,所以她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是婉婷與劉天怡間的糾葛。
婉婷與劉天怡的經曆和被害人與兇手的經曆又如此相似,以至于她忽略了那位警官,現在她有了關于警官的猜想。
幻憶師來到劉天怡的寝室,寝室内空無一人,她先進廁所擰開水龍頭,再向任珊珊的桌子走去。
桌面上的東西幾乎沒動過地方,她拿起自拍杆,拽住黑色的伸縮杆,把這條細長的杆子一點點拉出來。
任珊珊的自拍杆很舊,伸縮杆相當難拉,剛拉出一點就卡住了,估計隻有它的主人能馴服它。
不過這一點長度已經夠了,幻憶師打開寝室的日光燈,對着光旋轉手裡的自拍杆。
在金屬伸縮杆的最上端,她找到一道不明顯的,膠帶粘貼過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