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柳仙姑來的這段時間,村長和全子媽不斷嘀嘀咕咕地說話,兩人頻繁往幻憶師的方向看。
幻憶師繞着床走了幾圈,床上的全子已經睡着了。
全子的病像谵妄,谵妄是一種急性發作的認知障礙狀态。
其特點是意識水平改變、注意力不集中、思維混亂以及其他認知功能的障礙,患者可能看到實際上不存在的事物。
全子媽說全子看見死去的姐姐,就是谵妄的一種體現。
但谵妄多出現在老年病人身上,全子這麼高壯的少年患者很少見。
幻憶師繞到床的正面,重新觀察全子。
全子擁有遠超同齡人的體型和長着痤瘡的圓臉。
這是長期服用激素藥造成的典型激素面容,幻憶師推測,全子原本有某種疾病,導緻了谵妄的發生。
柳仙姑很快來了,她的長相是她“清虛子”道号的反義詞。
或許是她長得過于普通,全子媽沒把她當回事,但也沒怠慢她,隻是客氣地說了兩句,就将她帶到床邊。
柳仙姑仔細看全子,然後歎了口氣。
“可憐的孩子,這麼多年受苦了。”她轉頭看向全子媽,“你把羊癫瘋孩子照顧得這麼好,也受苦了。”
羊癫瘋是癫痫的俗稱,和幻憶師的猜測基本一緻。
全子媽的驚訝挂在臉上,但很快冷靜下來:“是任二家的告訴您吧?”
柳仙姑笑而不語,她用一種奇特的腳步繞着床轉圈,毫不嫌棄地用手給全子擦汗:
“是個好孩子,他說他不怪你,那時候誰都沒錢——”
“好了我知道了!”柳仙姑的話被全子媽慌張打斷。
柳仙姑真的閉上了嘴,安靜地凝視着昏睡的全子。
全子媽臉色蒼白地環視四周,大家全低下頭,假裝沒聽見柳仙姑的話,已經有機靈的找借口開溜了。
過了一會,屋内隻剩下全子媽和任珊珊一家,全子媽堆起笑臉:“清、清虛子......”
“叫我柳姑姑就行。”
“柳姑姑,您是有真本事的人,剛才是我眼拙,給您道歉,這孩子您看怎麼辦才好?”
全子媽說完就低聲哭了起來,珊珊媽趕緊過去安慰。
“都是親戚,需要我們出力盡管開口。”任珊珊的爸爸立刻表态。
“簡單。”柳仙姑從容地說,“一個小鬼。”
“把她的名字和生辰八字給我,再找張清晰的照片和生前慣用的東西,我立刻開始做法。”
珊珊媽被吓了一跳:“做法?她隻是個小女孩,您勸勸她,讓她趕緊轉世就行。”
“不會對我家有影響吧?”爸爸緊張道。
柳仙姑耐心解釋:“沒有影響,她現在不願離開,必然還有沒完成的心願,才會纏上她的小丈夫。”
“我請她出來,問問她想要什麼。除此之外,我不會做别的事。”
全子媽不哭了:“任二家的,幫幫我,我一個寡婦不容易。先把全子治好了,錢的事咱好商量。”
任珊珊的媽媽踩了踩腳下鋪着瓷磚的地面,最終一言不發地回家拿東西。
很快,一條舊毛毯和被全子媽砸碎的遺照都被拿回來。
“柳姑姑,咱們什麼時候開始?”全子媽小心翼翼地問。
坐在全子床邊閉目養神的柳仙姑突然抽搐了幾下,她身邊的全子緊跟着也抽搐兩下。
這下把屋裡的人吓壞了,原本還有點不信鬼神的任珊珊爸爸更是吓得扔掉了手裡的煙。
“我要一個助手。”柳仙姑睜開眼睛,“和她血脈相連的助手。”
屋内所有人将目光移向幻憶師。
柳仙姑帶着任珊珊的媽媽去院子裡殺雞,幻憶師和全子媽坐在沙發上等他們。
“珊珊啊。”全子媽拿起桌子上的點心,“吃這個,是我表姨家的孩子從城裡帶來的。”
表姨是姐姐在百日宴結束後幫忙招待的客人。
幻憶師捧着點心沒有吃。
她雖然沒在村裡住過,但明白村中一些不成文的規矩。
“饞”在村子裡是一條比殺頭還可怕的大罪,饞嘴的女人更是要下十八層地獄。
因為村裡資源稀少,僅有的好吃的要麼拿來送禮做人情,要麼給家裡的男孩子吃,所以饞嘴的女人必然是沒規矩的、不識大體的、沒人要的。
幻憶師今天敢吃這口點心,明天她饞鬼的名聲能被傳播到山腳下,還會伴随着“家裡大人沒教好”、“窮沒見過好東西”的诋毀。
全子媽看她不吃,對她很滿意:“珊珊,你看我家這小屋怎麼樣?”
幻憶師不說話,她料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是不是挺漂亮的?但是我老了,用不上這麼漂亮的屋子,這屋子是全子和我未來兒媳的。”
全子又抽搐起來,全子媽趕緊過去看,臨走前不忘打開點心盒子,熱情地讓幻憶師多吃點。
白皮點心拿在手裡掉渣,幻憶師發覺任珊珊好久沒說話了。
冷不丁地,幻憶師問:“喂,你姐姐改名叫什麼?”
任珊珊沒有回答,或者說她聽不到這個問題。
院子裡,大人們很快殺完雞。
柳仙姑讓幻憶師抱着布滿裂痕的遺照,然後蘸着雞血在幻憶師的額頭畫了個奇怪的圖案。
老母雞的屍體被放幹血後扔在姐姐的舊毛毯上。
柳仙姑拉上窗簾,緊閉門窗,點燃蠟燭。
“恒——久有序!”
法事從一句帶着奇怪腔調的經文般的念詞開始。
“恒久有序恒久有序恒久有序恒久有序恒久有序......”
“禮敬諸天正等正覺者,恭請我師我祖我家仙者佑我此次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