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佬的話語截止了。
幻憶師說:“然後呢?”
“然後我靠藥渣飛升到這裡。”
“所以你是低緯度者。”
從人間到仙界叫飛升,仙界可以視為較高的維度。
幻憶師不覺得自己的世界是仙界,但壽佬非要用“飛升”這個詞語,姑且先将他當做低維度來客。
“哈哈。”壽佬不像在笑,“我和你們一樣,我也擁有超能力,為什麼我是低緯度者?”
幻憶師問:“藥渣是什麼?”
“你覺得是什麼?”
隻看表意,藥渣是中藥材經煎煮後剩餘的殘渣。
幻憶師猜測:“人類當中的殘渣?”
“哈、咳。”
壽佬想笑,但硬生生憋住了。
他歇息一會,才慢慢說:“普通人是超能力者社會的藥渣。”
“普通人應該為此感到自豪,它們是超能力者的前置生命形态,沒有它們無法誕生超能力者。”
“但它們的誕生與進化隻是為了超能力者的誕生,它們本身是毫無意義的。”
幻憶師不去評價他的發言,她問出第二個問題:“藥渣為什麼爬聖柱?聖柱又是什麼?”
“聖柱就是聖柱。”壽佬簡短回答,“它們爬聖柱是為了能見到我,讓我看一看家裡尚未誕生的嬰兒。”
“你能看出什麼?是用你的超能力看嗎?”
幻憶師被壽佬的話語吸引全部心神,她甚至忘記以小輩自居的計劃,沒有說敬語。
壽佬沉默了。
許久,他問:“為什麼阿苦留在舊日工廠?”
“你知道這裡是舊日工廠?”
“主人格告訴我的,不能說嗎?”
幻憶師用一副滿不在乎的口吻回答:“沒什麼不能說的,拜訪你是我在舊日工廠的工作。”
她不給壽佬反應時間,問出第三個問題:“會神降的神明是什麼?”
“你不知道嗎?祂說祂來自你們的世界。”
幻憶師覺得很好笑:“我說過,我們都是有超能力的普通人,哪來的神明?”
“有7個人格,7種超能力的普通人?”壽佬反問。
“是的,普通人。”
“既然你的認知如此,那麼我的神明在你眼裡也是一位普通人。”
壽佬放輕聲音,聲音裡包裹着他自己無法察覺的恐懼:“她能在任何人身上神降。”
“搶奪别人的身體?”幻憶師脫口而出。
壽佬糾正:“是神降。”
那不就是奪舍嗎?幻憶師默不作聲地想。
她的記憶宮殿隐隐震動一下,她本應記得這位能夠奪舍的故人,可惜她失去所有記憶。
所以幻憶師還有心情開玩笑:“真想看祂神降阿苦,祂降臨後會取代我們當中的哪一個呢?”
“是祂讓你痛苦的?你怕祂随時在你身上神降?”
幻憶師等了很久,沒等到壽佬的回答。
她又敲了敲對講設備,設備連一絲回聲都沒有。
拜訪結束了。
幻憶師感到意猶未盡。
盡管她無法分辨壽佬說的是不是真話,但她必須承認,壽佬是一個講故事的天才,她的胃口完全被壽佬吊起來。
隔離倉一側的夾層打開,裡面靜靜躺着一本便簽和一支被固定在鋁合金闆上的水筆。
幻憶師拿起筆,寫下第一行字:
【我是第7個蘇醒的幻憶師,我在手術台的右上角留下自己的指紋。如果有第二輪拜訪,希望大家能留下指紋......】
筆尖停止在最後一個字,幻憶師意識到一件事。
如果他們不是人格,不使用同一具身體,而是完全獨立的個體,那麼誰能離開舊日工廠?
工廠的主人可不會好心到門一開把所有人叫醒,讓他們排隊出門。
隻有得到壽佬鮮血的阿苦能出去,用便簽達成的合作立刻變成一種競争。
甚至會有人故意給别人制造困難,比如給柔語者提供謊話,讓她發動不了超能力。
最可怕的是,如果有人想通過讨好壽佬獲取鮮血,那麼這個人可能把一切事情向壽佬全盤托出。
畢竟雙面幫大家試過了,他違反規則,告訴壽佬外面有普通人,沒有受到任何懲罰。
幻憶師把剛寫兩行字的便簽揭下來,一點點撕碎,吞咽入腹。
讓秘密被胃酸融解吧。
幻憶師重新寫:
【我是第7個蘇醒的幻憶師。
壽佬給我講了他過去的故事。
世界上是否還有普通人對壽佬非常重要。
壽佬認為普通人是超能力者社會的前置,他管普通人叫藥渣。
他曾經是某個宗教的神職人員,普通人通過苦行讨好他,隻為讓他看一看自家未出生的孩子。這似乎和他的超能力有關,他沒有詳細說明。
他信仰一位擁有奪舍能力的神明,他提到自己很痛苦,不知是否和神明有關。
主人格告訴他這裡是舊日工廠。】
幻憶師閱讀自己寫的東西,200字以内,後面醒來的人格絕對可以看完。
她沒有放下筆。
驗證他們是否共用身體,還有一個辦法。
幻憶師握緊筆,用力紮進手背,筆尖在手背的血肉中劃出一個歪歪扭扭的十字叉。
細小的血珠滲出來,翻滾的白色皮肉邊緣沾染着黑色墨水,傷口很快變得又紅又腫。
手背一抽一抽的疼,幻憶師很滿意,這種程度的疼痛剛剛好。
如果真的共用一具身體,割傷的疼痛可以讓下一個醒來的人格立刻發現傷口,又不至于影響和壽佬的談話。
幻憶師無比期待下一次蘇醒。
她放下筆,拿着便簽走到連通廠房的合金大門前,頭頂的燈緩緩熄滅。
門開了。
幻憶師摸黑找到舊日工廠四個紅字,把自己的便簽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