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蓁進門的時候,房内平兒正打着瞌睡,顔佑安背對着門而坐,正在燈下寫字,聽見門聲響起,回頭的那一眼頓時愣在原地,還是榮蓁走到他身邊,将紙張拈起,上面墨迹未幹,顔佑安怕她誤會,忙道:“隻是一些悼亡的詩詞。”
榮蓁看他一眼,“我并沒有說什麼。”
天色已晚,可她這個時辰還回來這裡,顔佑安剛想問她用過晚膳沒有,便聞到了她身上的酒氣,“你喝酒了?”
榮蓁擡起衣袖嗅了嗅,本以為這一路已經散盡了,沒想到還是殘留着些氣味。
顔佑安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開口,道:“我去給你備水,好好沐浴一番吧。”
前幾日那樣不歡而散,顔佑安本以為榮蓁不會應他,隻聽她嗯了一聲,不知為何,他心裡卻似有漣漪浮動。
平兒半夢半醒之間被顔佑安帶了出去,熱水備好,浴桶就放在屏風後,顔佑安捧着布巾進來時,榮蓁正在寬衣,身影映在翠竹屏風上,素白衣衫緩緩褪下,随手擲在一旁,顔佑安心頭微跳,垂首将東西放在桌上。
榮蓁沐浴時并沒有被人服侍的喜好,靜靜靠在桶沿上,水霧氤氲,倒讓人放松了不少。她雖閉着眼眸,可習武之人耳目明朗,不至于聽不到人的腳步聲。
榮蓁擡眼,正與顔佑安的視線相對,她肩頸白皙,肌膚上沁着水珠,顔佑安頓時低下了頭去,手裡拿着的東西舉到她眼前,“忘了放這薔薇香露。”
榮蓁伸手接了過來,水珠将他的衣袖打濕,貼在肌膚上。顔佑安轉過身去,榮蓁此刻正看着他,似乎能透過脊背,看穿他的心事。他手指捏住衣袖,似猶豫不決。
“佑安……”
輕輕一聲,拆穿他最後一絲僞裝,顔佑安回過身去,榮蓁伸出了手,他似被牽引着,又有一股力量推着他向前,等到察覺時,榮蓁仰首吻住他的唇,他傾過身去,回吻着她,榮蓁濕漉漉的手臂纏繞在他的脖頸後,呼吸隻在方寸之間。
殢雨尤雲,幾度方休,縱是再大的隔閡,親密無間之時也會忘乎所有。
榮蓁第二日去上早朝,顔佑安并未久睡,早早便醒了,平兒端了一碗藥到床前,湯汁苦澀,顔佑安一飲而盡,平兒心疼道:“公子能和大人重歸于好,自是再好不過,可這日子什麼時候才能熬到頭啊,若是您的身份一日不改,每次都要喝這苦湯,傷身體不說,什麼時候才能有小主子啊!”
顔佑安披了中衣起身,“這樣的事再想也不會有結果,還是不要為難自己了。對了,讓你打聽的事怎麼樣了?”
房中并無旁人,平兒還是小心道:“大人昨夜坐馬車回來的,天還未亮,我便悄悄同車夫打聽了,昨晚大人同教坊的雲公子一起飲酒。”
顔佑安心中似被刺了一下,雲轶的存在始終讓他懷着芥蒂,并非是他刻意監視榮蓁的行蹤。隻是昨夜燕好過後,他起身收整榮蓁掉落地上的衣衫,卻在她衣襟前嗅到了熟悉的熏香氣味,他曾在雲轶身邊待過,隻一瞬便明白過來。
原本的愉悅被更深的擔憂籠罩,那畢竟不是旁人。可他又安慰自己,雖然她和雲轶一起飲酒,但畢竟還是回了烏衣巷,雲轶如今并不能左右她了。
而榮蓁絲毫不知和雲轶的偶然相遇竟會讓顔佑安糾結半晌,和顔佑安和好,這些時日的煩憂也跟着消散了,氣色也好了許多。姬琬留了幾位臣工奏對,其中便有榮蓁。
說過政事,姬琬讓其餘官員退下,同榮蓁閑談幾句,“本來見你愁眉不展,正想着宮裡有地方新送來的幾個俊俏兒郎,朕将他們賜給你,也好開解你一番。”
榮蓁失笑,“陛下莫要拿臣打趣了,既是送給陛下的人,臣怎麼敢奪愛?”
姬琬聞言笑道:“不過幾個男子,在朕心裡可比不上愛卿的重量。”
榮蓁忽而正色道:“臣倒的确有一事要求陛下。”
姬琬道:“說吧,又是什麼事?”
榮蓁昨日後半夜未眠,身邊是顔佑安輕淺的呼吸聲,當初隻為了能有通往仕途的門路,才冒險走了捷徑,隻靠騎射超群,弓馬娴熟博得皇帝喜愛,錢财她如今不缺,而顔世岚的事顯然已經沒了轉機,至少在她看來确實如此,與其裹挾其中,娶了所謂名門望族公子為夫,卷入權力傾軋,倒不如尋個退路。更何況,她還有那樣一個把柄被人握在手裡,若是被揭穿她曾酒醉“輕薄”過皇帝的男人,怕是要落入無間地獄了。
“臣請求去地方為官。”榮蓁伏身拜求,可這話一出,卻讓姬琬大為驚訝,再之後是憤怒,而後壓抑下來,卻問她:“可是有人為難你?”
榮蓁搖了搖頭,“并無。”的确沒有,從始至終都是她自己的打算。
姬琬揮袖,“不必再說了,榮蓁,你莫要因着朕對你的寵愛而肆意妄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