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
宋漁應了聲,轉身揮揮手,朝她所在地方向跑過去。
馬尾辮随着動作在空中左搖右擺,陸思淵微微眯起了眼。
胡成禮原本還想抗議為什麼陸思淵的工具跟他們都不一樣,結果聽完宋漁的解釋後,突然就無話可說了。
此刻再端詳自己手中的鏟子,他隻覺得心中無比熨帖。
看見沒有?
鐵的,專業的。
胡成禮高揚起下巴,重重地哼了聲。
小漁兒果然還是對他最好了!
陸思淵側頭睨了他一眼,感覺特别莫名其妙。
不過青春期本來就這樣,充斥着沖動、幻想和各種無厘頭事件。
要不怎麼能叫青春無極限呢。
就比如剛才這仨人排排站在他家門口,你一言我一語的,大有一副你不答應我們就要直接沖進去把你拉走的架勢。
想到剛才的情形,陸思淵沒忍住輕嗤了聲。
一閃而過,但還是被走在斜前方的胡成禮聽到了。
他以為對方在嘲笑自己,停下腳步,敏銳回頭:“你笑什麼?”
陸思淵面無表情,語氣淡淡:“沒什麼。”
胡成禮卻是不信,低頭掃了一遍身上,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于是隻能又問一遍:“你到底在笑什麼?”
陸思淵依舊還是那句:“沒什麼。”
胡成禮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幾秒,然後轉身,大步流星地走過去,最終在他面前站定。
很近的距離,鞋尖幾乎要撞在一起。
兩人身高相當,胡成禮氣勢洶洶地瞪着眼睛,陸思淵也不甘示弱地直視回去,氣氛瞬間變得緊張起來。
荷爾蒙引發的好勝心在作祟。
這種劍拔弩張的狀态一直持續到陸思淵開口打破沉默。
“我們聊聊。”他說。
胡成禮梗着脖子,變聲期造成的公鴨嗓越發沙啞:“行啊,聊就聊。”
……
下午四點,頂着頭上灼人的大太陽,根本算不上趕海的好時機。
天氣熱,能溜回大海的都跑回去了,回不去的也盡量将自己藏起來了。
宋漁沿着海岸下走了很久,才好不容易有點收獲。
“哎?快過來,這好像是個月亮貝!”
她在呼吸孔旁邊蹲下,一擡頭,除了李希在前面幾步遠外的位置,哪還有其他人的影子。
李希聽到動靜,“啪嗒啪嗒”地跑過來,問:“哪呢?哪呢?”
顧不上回答,宋漁趕緊問她:“他們倆呢?”
“不知道啊。”李希搖了搖頭,她是最先跑開的:“沒在你後面跟着嗎?”
她以手成遮擋在額頭前,踮腳環顧四周。
半天,終于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正向這邊走來。
“喏。”她伸手指了指:“那不在那邊呢嘛!”
待兩人走近,看到他們的姿勢,李希驚訝地瞪大眼睛,仿佛看到了天大的怪事。
勾肩搭背的,表現得像是多哥倆好似的。
如果放在别人身上倒也沒什麼,隻是對這倆人來說也太奇怪了。
李希可還記着胡成禮在放學路上沒少跟她背後吐槽陸思淵。
說:“我就沒見過這麼能裝的人,整天拉着一張臉,搞得好像别人欠他錢一樣。”
“學習成績好就了不起啊,就能搶别人東西了?”
“裝得還挺人模狗樣的。呸!不要臉。”
“……”
而眼下的情況,她甚至有證據合理懷疑他被人掉包了。
“你們倆什麼時候關系變得這麼好了?”她還是沒忍住問出了口。
“我們……”
胡成禮故意拉長調,轉頭跟陸思淵對視一眼,然後,屈膝向下,伸手抓起一坨泥沙,用力一扔。
主打一個快準狠。
正中紅心。
李希僵硬地低頭,看見那坨泥正緊貼着她今天新換的短袖緩慢下滑,留下一道淺褐色痕迹。
“胡!成!禮!我跟你拼了!”李希咬牙切齒,同樣俯身抓了一把泥巴:“你幼不幼稚啊!多大的人了,還搞這一套!”
身為罪魁禍首,絲毫沒有點抓緊逃命的自覺,他甚至又做了個鬼臉,這才掉頭跑路。
李希緊随其後:“胡成禮,被我抓到你就死定了!”
擦肩而過之時,風吹起了陸思淵的衣擺。
他默默往後退退了一步。
可惜戰場中央,斷沒有人能夠全身而退。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加入這場混戰的呢?
可能是當胡成禮故意把泥巴丢過來,或是被宋漁潑水時誤傷……
陸思淵完全不記得了。
他隻記得那天很快樂,直到很多年以後,再想起當時的場景,依舊會懷念那種感覺。
将所有煩惱抛擲腦後,眼前的目标隻有一個,那就是……
打倒對方!
戰鬥最終以胡成禮被宋漁和李希聯手按在水裡,而他迫不得已連聲求饒作為結束。
胡成禮坐起來,大口喘着粗氣,看到站在旁邊無所事事的陸思淵就覺得憋悶:“我剛才喊你聯手,你怎麼不搭理我!”
陸思淵雙手抱胸,理由充分:“不能欺負女生。”
天生的提醒優勢,如果他加入,二對二的情況下,對方将毫無勝算。
李希撐着膝蓋喘氣,還不忘給他豎大拇指:“紳士!”
宋漁跟着笑起來。
胡成禮一口氣哽在胸口,氣呼呼地把頭轉過去了。
……
幾人在傍晚時分四散回家。
宋漁的馬尾辮早散了,松松垮垮地墜在脖子那裡,發尾還有水珠順着往下滴。
陸思淵也沒好到哪裡去,泥巴糊得滿身滿臉都是,甚至頭頂也沾了不少,被太陽一曬,風一吹,幹了之後聚成一團,随着動作悉悉索索地往下掉渣。
狼狽不堪的模樣,引得路人頻頻側目。
走到巷口時遇到孫青文,愣是抓着兩人問了半天,說是不是掉海裡去了,怎麼不小心點?
宋漁好一通解釋才說明白,隻是同學間的打鬧。
最終換來一句:“瞎胡鬧!”
她也不生氣,仍舊笑嘻嘻的。
兩人最終在宋漁家門口分别。
陸思淵腳步輕快地往家走,嘴裡無意識地橫着調子。
開鎖,進門。
蓦地征住。
行至傍晚,房子裡沒開燈,夕陽斜斜地從窗口插進來幾縷,光線幽幽。
餘鸢從沙發上起身,緩步靠近,身形由暗至明。
陸思淵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餘鸢斟酌了許久的話,在看清他此刻的狀态後,全部被堵了回去。
她聲音發顫:“思淵,你是不是……”
是不是被欺負了?
後半句話她沒敢說出口,她真的很怕會得到肯定的答案。
不是說跟同學出去玩嗎?
出去的時候還好好的,回來卻變成這副樣子。
短短的幾秒鐘内,餘鸢的腦海裡閃過許多種可能。
陸思淵低頭看看自己亂糟糟的衣服和被泥巴糊滿的運動鞋,心中了然。
他緩緩開口:“我們就是互相鬧着玩,您别想太多。”
餘鸢顯然不信,她深陷在自己的想象中:“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因為上次那件事,宋漁……”
陸思淵眉頭皺起,迅速打斷她的話:“媽!真沒有,你放心,她沒跟任何人說過。”
餘鸢看見他驟然冷下去的臉,勉強扯了扯嘴角:“是…是嘛。”
陸思淵垂眸看她。
夏天布料單薄,更襯得她身形瘦弱,領口處露出的半個鎖骨凸起的弧度看着吓人,有種随時都能破皮而出的錯覺。
臉上就更明顯了,眼眶深凹進去,眼下有片明顯的青黑,薄唇幹涸起皮,沒有任何血色。
曾經費勁心思保養過的修複随意披散在肩頭,發尾如枯樹枝般胡亂橫鋪,有的地方甚至還打了結。
她已經與記憶中那個會對他溫柔輕笑的人相去甚遠了。
才幾個月而已。
陸思淵阖了阖眼。
他知道她在怕什麼。
怕門外那些流言蜚語,怕他因此而受欺負。
所以才選擇帶着他灰溜溜地回到老家,像個躲藏在下水道裡的老鼠,整日躲在家裡,不出門,不見人。
勉強壓下那股翻湧而至的情緒,陸思淵努力保持聲線平穩:“您要是沒什麼事的話,我先去洗澡了。”
情緒平複之後,他甚至還能擠出一抹笑來,擡起胳膊肘示意:“這泥粘在身上還挺難受的。”
餘鸢退後幾步,聲音輕得像在飄:“好,你去。”
陸思淵蹬掉鞋子,俯身拎在手中,也不穿拖鞋,光着腳往衛生間走。
一條腿踏進門内,身後再次傳來餘鸢的聲音。
“對不起。”
為上個月那件事,也為之前,為所有所有……
“沒關系。”陸思淵說。
“咔哒”一聲,衛生間落了鎖。
餘鸢單薄的背脊忽然抖了一下。
她走上前,手扶住門框,擡頭望向外面漸暗的天空。
半晌,輕輕将門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