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秀美下班到家,剛進門就看到自家女兒跟個大爺似的攤在沙發上看電視,連腳都翹到茶幾上去了。
憋悶了一天的打工人的怨氣瞬間湧上心頭。
她換上拖鞋,氣勢洶洶地走過去:“你倒挺會——腳怎麼了!?”
原本呵斥的話,在看到宋漁高高腫起的腳踝後直接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馮秀美三步化作兩步,俯身靠近,對着她那被撐得锃光瓦亮的皮膚端詳許久,然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
宋漁條件反射般地縮了下腿,哼唧道:“别碰,疼。”
“你還知道疼啊。”馮秀美直起身,眉心緊皺,厲聲質問:“這怎麼弄的?”
“就出門不小心踩空了,然後崴了一下。”
自己生出來的女兒,馮秀美簡直太了解了,繼續問:“又去海邊了?”
宋漁心虛地移開視線,不敢跟她對視,含糊地“嗯”了聲。
“我都不知道該說你什麼好。”
馮秀美看一眼她的腳腕,感覺又心疼又生氣:“行了,别裝死了,抓緊起來,我帶你去醫院。”
“去過了。”宋漁小聲嘟囔。
“去過了?”
“嗯。”
宋漁俯身趴在沙發上,伸手從側邊的單人沙發上抽出拍的片子,遞給她:“喏,醫生說問題不大,沒傷到骨頭。”
馮秀美将信将疑地接過,對着窗外光線明亮的地方,上上下下研究了很久。
都到這種時候了,宋漁還不忘拆台:“媽,你看得懂嗎?”
“你個死丫頭!”
馮秀美手腕一抖,把片子甩得嘩嘩響。
幸好到底沒看出哪裡有問題,她又從袋子裡翻出診斷書看了看,懸着的心這才終于放回肚子裡。
折騰了一下午,宋漁中午吃的東西早就消化完了,她摸着空蕩的胃,适時岔開話題:“媽,晚上吃什麼?”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馮秀美沒好氣地把東西扔回沙發上,轉身擡腳就走。
隔一會兒,聲音遙遙從廚房裡傳來:“你最近哪都别去了,就給我老老實實待在家裡,正好你也高三了,把心思多往學習上放一放。”
“哦~”
宋漁收回視線落在自己腫得跟饅頭一樣的腳腕上。
就算她想出門,條件也不允許啊!
……
一個小時後。
“哎,慢點,慢點。”
“好,往後坐。”
“對!”
“……”
宋漁的戰地從客廳成功轉移到餐桌前,望眼欲穿地看着桌子中央那個源源不斷散發香氣的白瓷盆。
馮秀美盛了一碗放到她面前:“小心燙,嘗嘗看味道怎麼樣。”
宋漁端起碗,沿着邊緣輕輕抿了一口,随即毫不吝啬地開始吹彩虹屁:“哇,好好喝,我老媽的手藝就是天底下最棒的!”
“你也就是長了張好嘴。”馮秀美成功被逗笑,把白瓷盆往她面前推了推,并囑咐道:“好喝就多喝點。”
“人家不都說嘛,吃啥補啥,我剛才看冰箱裡還上次買的骨頭還剩下兩塊,我就熬成湯了,你多喝點,好得快。”
“唔。”宋漁剛夾了口菜放進嘴裡,聽到這話,趕緊胡亂咽下:“那你等會也給陸思淵送一碗呗。”
“幹嘛?”
馮秀美掀開眼皮瞥她,心中隐約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聽到宋漁說:“當時事态緊急,陸思淵為了拉我,也受傷了。”
當然,她自覺省略掉了事情發生的原始誘因。
馮秀美突然一哽,擡手作勢要敲她腦袋。
宋漁下意識縮緊脖子。
然而預想中的痛感并沒有傳來,她小心翼翼地把眼睛掀開一條縫,發現老媽已經把手收回去了。
馮秀美長出一口氣,語氣頗為無奈:“你說說你,把自己搞成這樣也就算了,還要連累别人。”
宋漁撇撇嘴,小聲嘟囔:“我又不是故意的。”
“啪”的一聲脆響。
馮秀美把筷子拍在桌面上,赫然起身。
“媽?”宋漁茫然擡頭,問她:“你要去哪?”
馮秀美沒應聲,端起白瓷盆就走,緊接着廚房裡就傳來碗盆碰撞的響動。
過了一會兒,等她再出來時,手裡多了個保溫桶。
“當跑腿工,替你還人情去。”她說。
“嘻嘻。”宋漁當即露出十分狗腿的笑容,隔空送她一個飛吻:“mua,最愛你了!”
馮秀美笑着擺擺手,沒好氣道:“滾滾滾。”
……
太陽早已落山,天空中隻餘下最後幾縷晚霞。
直到房間内的光線暗到無法看清字迹,陸思淵這才後知後覺,順手按亮台燈。
而他的視線全程都沒離開過面前的卷子。
今天這套模拟卷的最後一道大題難度有點大,他剛才試了一種做法發現不對,正在思考用另外一種。
房門就是這時候被敲響的。
“請進。”
餘鸢推門而入,走路沒有半點聲音。
她走進桌邊,輕輕将保溫桶放在陸思淵手邊,聞聲開口:“剛剛馮阿姨,就是宋漁的媽媽來過,送了骨頭湯,說謝謝你今天幫宋漁,她還說……”
說到這裡,餘鸢忽然一頓,視線下移,看向他的腿:“她說你受傷了,思淵?”
陸思淵渾身一震,趕緊把放在外面的右腿收到桌子下面,然後仰頭,對着她扯了扯嘴角,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正常:“沒什麼事,就是不小心劃到了。”
餘鸢沒說話,仍舊盯着他看。
“真沒事,連血都沒流出來。”他強調道。
“那就好。”餘鸢收回視線:“你做題吧,我先走了。”
說完,轉身就走,絲毫沒有留戀。
台燈照出來的幽暗光線裡,陸思淵盯着重新關合的卧室門怔怔出神。
自從前幾天陸宏達來過又被趕出去後,餘鸢就變成現在這副模樣了。
不愛動,也不愛說話,無論做什麼都像是提不起興趣,好像留在這裡的隻是一副軀殼,靈魂早就不知道飄到哪裡去了。
前幾個月信誓旦旦地保證要重新開始的話,仿佛猶在耳邊,但許下承諾的人早就忘了。
外婆每天都在歎氣,肉眼可見地衰老了很多,原本花白的頭發,如今幾乎全白了。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還能大言不慚地說出那種話。
“阿鸢,對不起,跟我回去好不好?”
“我跟她是包辦婚姻,都是家裡長輩要求的,我們之間沒有感情。”
“咱們搬家,換個地方重新開始。”
“我們一家三口,還像之前那樣不好嗎?”
“我都這樣說了,你還想讓我怎麼樣?”
“思淵是我兒子,我的種,身體裡流的是我陸家的血!”
“你以為你躲到這破地方就有用了嗎?”
“……”
很難相信,那樣醜惡的嘴臉會出現在陸宏達身上,在此之前,他可是小區鄰居口中出了名的好丈夫、好爸爸。
陸思淵重重地阖了下眼,強迫自己别再想下去。
過去的事情就是過去了,無論再想多少次都沒有機會改變。
而且他覺得惡心。
陸思淵垂下眼睛,沉默地擰開保溫桶的蓋子。
骨湯濃郁的香氣撲面而來,他端起來試了試,溫度剛好,于是一口氣歇地仰頭關下。
馮阿姨的手藝一如既往的好,隻是今晚的湯似乎有些鹹了。
—
自打讀幼兒園開始,十幾年的求學生涯中,宋漁從來沒有如此期盼過開學。
傷筋動骨一百天,她雖然沒傷到骨頭,但也得休息一陣子才行。
大好的暑假時光,自己卻瘸着一條腿哪都去不了,對宋漁來說這種日子實在太難熬了。
她每天翹着腳坐在家裡,聽到窗外傳來孩子們嬉戲打鬧的笑聲,心裡就跟有貓爪子在撓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