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廚房很幹淨,幾乎沒有什麼需要收拾的,很難想象,這樣一個高齡獨居老人,是如何把這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的。她把餐具放進自動洗碗機,把垃圾分類放進回收垃圾桶裡,用抹布擦幹淨桌面,便無事可做了。
勞拉看着竈台上沸騰的爐子,咕嘟咕嘟,鼻尖聞到濃郁的肉香,她連忙關了火。
這時,溫暖的陽光灑在她臉上,她看見後院的春草生機勃勃,原來冬日已經漸漸消弭了。
前廳傳來悠揚的鋼琴聲,勞拉對音樂一無所知,但她走出廚房,看見輪椅上的老人正彈奏着曲子,那隻殘破的手掌在鋼琴上靈活地飛舞,流暢的音符從他手下傾瀉而出,是跳躍的春光,他沉浸在這種溫柔裡,渾身籠罩着的那種沉默的孤獨感似乎被沖淡了。
“我或許是個拙劣的演奏者,但音樂總會讓人情不自禁地流露真情實感。”老人在鋼琴餘音中平靜地說道,但勞拉從那平靜中聽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傷。
“我看過你的履曆,非常優秀,海德堡大學醫學博士畢業,此前在美國芝加哥的西北紀念醫院任職。年輕,前途無量,你明明有更好的選擇, “告訴我勞拉,你為什麼要不遠萬裡海德堡,陪伴我這樣一個孤獨将死的老人度過餘生呢?”
勞拉沒有想到老人會這麼問,招聘中介告訴她,需要招聘一位長期住家的家庭醫生,照顧老人的身體,如果有必要,她需要協助老人進行安樂死,結束痛苦的餘生。
當然,相應地,她也會得到一筆豐厚的薪酬。
這裡是德國的海德堡,到處都有這樣的老人,這根本沒什麼。
“因為您需要陪伴不是麼,我也是的,孤獨實在是種很可怕的東西,所以我來到了這裡,”勞拉笑了,她說 “又或許是因為,就像歌德說的那樣,很多年前‘我的心就遺失在了海德堡’。”
晚間夜幕降臨,海德堡春夜的風也是溫熱的,卧室内隻留了一盞台燈,散發出柔和的光。
勞拉取下聽診器放進盒子裡,收拾好東西放進包裹, “您還是要按時體檢,高血壓、心髒病,還有……腿部的舊傷。您有按時吃藥嗎,從明天開始,我要全權負責您的飲食。”
“唔……”老人整理着膝蓋上灰色的毛毯,有些不滿地嘟囔, “我今年已經86歲了,像我這個年紀還這麼健康的老頭可不多見了。”
确實,86歲的獨居老人,但他能把自己和整個屋子收拾得幹幹淨淨、井井有條。
“哦這得益于我年輕時每天鍛煉的好習慣,那個時候我……”老人的話頭戛然而止,他像是想到了什麼,忽然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
勞拉注意到他情緒的變化,但她隻以為上了年紀的人,特别是男人,總是容易感懷時事無常。
她站起身來,擡手看了看腕表: “是的,您很健康。但晚上九點二十一分了,您還是要準備休息了。”
說着,她替老人掖一掖被子,把台燈調暗。
老人轉過身去,身形隐沒在昏暗的角落,勞拉看見他倒映在牆上單薄佝偻的背影。
“晚安,勞拉。”
在關上房門前最後的一瞬,勞拉聽見身後的老人輕輕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