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她想顯得那麼刻薄尖銳,但這兩年相處下來,她發現有時候這對父母所表現出來的溫柔豁達,其實并不真實。
父親最喜歡威爾曼,因為他是他的長子,他從一開始不希望威爾曼加入青年團,到現在不希望他應征入伍,除了作為父親擔心威爾曼受到傷害以外,他還害怕自己失去一個兒子,他年輕時的生活并不體面,埃裡希年幼,威爾曼是他唯一的希望。
母親最愛小兒子埃裡希,幾乎到了溺愛的地步,其次是威爾曼,因為一個婦人需要一個年長的兒子作為她的未來,她關心威爾曼,卻從來沒有了解過他的想法。
而勞拉,對于他們而言,隻是一個二十三歲還沒嫁出去,并且這兩年愈發叛逆的女兒。
如果勞拉不是在柏林醫院工作,她相信,在去年聖誕節回到海德堡後,她會被直接打包送到隔壁施密特家,再也見不到柏林的太陽。
勞拉開始理解,為什麼年輕的勞拉一心想逃離海德堡。
她盯着施密特家喬納斯二十出頭青春洋溢的臉龐,以她的真實年紀,她都快能生出一個他了。
“喝一杯嗎?”勞拉站在院子旁邊,對看着她直愣愣發笑的喬納斯說。
勞拉徒手擰開瓶蓋,遞給他: “慕尼黑的啤酒,沒有比這更好的。”
“軍隊裡的生活怎麼樣?”
“唔……非常累,但是,呃我覺得很好。”
“為什麼這麼說?”
喬納斯撓撓頭,思考了一陣: “呃,大概是因為吃喝不愁,噢我是說,我其實什麼都沒做,嗯每天隻需要花點力氣訓練……我覺得我再也碰不到比這更好的生活了,”他忽然有些尴尬, “在青年團也是。”
這還真是個樸實無華的願望。
“以後要上戰場,你怕不怕?”
“呃……我想”,喬納斯喝了一口酒,就像解開了封印,突然激動起來, “如果有那麼一天,我想我不會害怕的。”
他高舉起酒瓶,大聲說: “能為元首和第三帝國而戰,将是我至高無上的榮耀!”
“噓——好的好的”。
又是一個被納粹成功洗腦的,真心希望有一天你不會後悔。
勞拉腹诽了一句,卻看見這個年輕人看着虛空中誠摯而熱烈的眼神,勞拉絲毫不懷疑他下一秒就要高喊出那句著名的“嗨,希特勒!” ,繼而高呼元首萬歲。
勞拉過去接受了三十多年的美利堅式自由精神教育,也曾在求學時為德意志的嚴謹和死闆所震撼,雖然希特勒的演說極具蠱惑人心的力量,但或是因為她始終沒有把自己當成這個時代的人,她隻是冷眼旁觀他們的歡呼,卻永遠無法理解他們的狂熱。
“那麼,入伍之後你有結婚的打算嗎?”勞拉喝了一口酒, “呃我是說,這似乎不是個結婚的好時候。”
因為這個時候結婚,你的老婆容易守寡,你的孩子會沒爹。
勞拉頓了一下,還是沒說出口。
也許是内心的想法被戳中,加之酒精上頭,在漆黑的夜晚,勞拉看見這個二十多歲年輕人的臉更紅了。
“唔……”他有些腼腆害羞地低下頭,猶豫了一陣, “如果要結婚的話,至、至少……等我一年後退役再說,我、我不會讓她等我的。”
“挺好的,”勞拉忽然歎了口氣,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如果你結婚的話,告訴我,我一定會來參加你的婚禮……那麼,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