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當戰火停息後,投降的白旗舉起,屬于平民的屠殺才剛剛開始,死去的是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僅僅是因為他們的民族、身份和立場不同。
這種認知讓她感到煎熬。
勞拉加入紅十字會的初衷是為了在這場戰争中活命,為自己在戰争後期逃離德國争取機會,她沒有什麼太強烈的納粹思想覺悟和奉獻精神,迄今為止,她所做的一切隻是在完成自己作為醫生的本職工作而已,她從未打算為納粹德國犧牲自己。
而這些人,現在是猶太人和波蘭人,未來會有荷蘭人、比利時人、法國人、烏克蘭人還有蘇聯人,當他們懇求她伸出援手的時候,她又該怎麼做呢?
即便同樣在20世紀20、30年代的美國,反猶主義已達到高潮,但勞拉作為接受了更為開放包容思想教育的現代美國人,這決定了她無法完全站在德國的立場上,去憎恨、去掠奪、去傷害猶太人以及其他國家的人。
她的良知和職業道德讓她做不到完全冷眼旁觀這場侵略戰争,甚至是助纣為虐。
但這具身體卻是實實在在的德國人,原本的“勞拉”不顧父親反對支持弟弟威爾曼加入希特勒青年團,可見她本人至少是擁護納粹黨的,一戰後德國經濟蕭條, “勞拉”和她的朋友克裡斯蒂娜一家顯然都深受其害。
無數像年輕的“勞拉”和她的弟弟威爾曼一樣的德國人,或許他們曾經為納粹蒙蔽了雙眼,但元首正如允諾的一般确實将他們帶領向了更好的生活。
他們是可以為這個國家奉獻自己的青春和生命的一代人,而勞拉不是。
如果勞拉選擇“幫助”了猶太和别國人,那她的行為在德國人眼裡豈不是相當于叛國?
勞拉的頭疼得厲害。
“浪費前線物資是重罪,”一個聲音冷不丁地從勞拉身後響起,帶着一貫的冷嘲熱諷, “怎麼,你的胃口不好嗎?”
勞拉懶得回頭看他: “浪費戰地醫生的時間也是重罪,你最好快點。”
來人從陰影中走出,站在她身旁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但勞拉一動不動,完全沒有站起身的意思。
“……”沒禮貌的家夥。
弗裡德裡希忍了忍,他想起舒倫堡的話,讓他對别人耐心一點,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像他那麼聰明又有禮貌。
“那麼,相信你已經見過了施瓦茨,那位一級突擊中隊長,隸屬于武裝黨衛軍骷髅部隊,”弗裡德裡希說, “他曾在達豪集中營擔任指揮官副手,有豐富的管理經驗。”
“管理?我覺得是殺人。”
“……他臨時受旗隊長的命令,被派遣到波蘭負責猶太隔離區的監察事務,當然,這隻是暫時的,而你的任務目标就是監視他,在你回柏林之前,還有幾天可以先熟悉目标人物。”
“監視?你們未免太高看我了。”勞拉快要壓制不住自己逐漸提高的音量,他們以為這是什麼間諜過家家遊戲,她是詹姆斯·邦德007嗎?瘋了吧!
“我可不是什麼訓練有素的專業人士,我也沒有興趣接近一個殺人如麻的瘋子,拜托你們在做決定之前着重考慮一下我的能力和意願。”
短短幾天,那個納粹瘋子在她面前兩次開槍殺人的畫面還曆曆在目,四濺的鮮血大概率會成為她接下來一個月的噩夢。
她隻是個普通人,勞拉甚至不确定自己再次站在施瓦茨面前的時候,會不會像猶太人一樣怕得渾身發抖。
但顯然,無論是弗裡德裡希還是舒倫堡,他們并不會考慮這些問題,甚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都是一樣的,一樣的殘忍。
眼前的弗裡德裡希異常冷靜地說道: “沒有受過專業訓練、缺乏相關背景的普通人往往不容易引起懷疑,再者,你作為醫生,能以正當理由接近他,甚至是與他共事。”
勞拉瞪大眼睛,指着自己: “正當理由接近他?你不如叫我去給他當情婦,這樣我還能給他吹枕邊風。”
弗裡德裡希蹙眉,一副認真思索的神情: “色/誘?我們不是沒有考慮過這個方案,”他上下打量她一眼,随即搖頭, “你的……呃臉還可以,但硬件條件實在是太差了。舒倫堡認為,施瓦茨喜歡豐滿型的女人。”
勞拉的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合着他們不僅算計利用過她的腦子,還算計過她的身子。
“這個任務會交給聰明漂亮的姑娘去做,你隻負責跟她們裡應外合、傳遞消息。”弗裡德裡希一副“輪不到你,别瞎操心”的模樣。
“哦,我的上帝……”勞拉沉默了一會兒,恍然大悟。
她到現在終于明白舒倫堡的意圖了。
算起來,這在納粹德國史上,可以稱得上是一段香豔的風流史。
帝國中央保安局局長海德裡希沉迷于間諜小說,受一戰著名女間諜瑪塔·哈莉利用女色收集情報的故事啟發,這個閑得蛋疼的納粹惡魔萌生出一個想法:挑選20名美女,培訓後把她們放進妓院,以此收集嫖客的談話,刺探政府高官和外國外交官們的機密。
事實證明,舒倫堡在熟練運用美貌這件事上得心應手。
在二戰爆發之前,一名波蘭間諜曾被派到柏林搜集德國軍備的情報,舒倫堡為了抓住他,不惜主動獻身勾引了德國陸軍統帥部的弗娜林,以及參謀部高級軍官作戰處上校的秘書封妮小姐。
在密切監視了封妮小姐及她的14個朋友之後,舒倫堡查出了波蘭間諜,并在事後毫不憐香惜玉地将弗娜林和封妮一并處以死刑,最後,他又指示一名與他有關系的女帽店主繼續為自己服務。
處長本人完全是狐狸精本尊。
而這麼一來終于說得通了,從勒本斯波恩中心到猶太集中營,從黨衛隊維克斯上校(旗隊長)、卡爾滕布魯納少校(二級突擊大隊長),再到如今的施瓦茨上尉(一級突擊中隊長),軍銜自上而下,利益環環相扣。
舒倫堡是個情報軍官,但他不僅負責刺探軍情,他的清洗對象除了一切反對納粹的聲音,還包括納粹黨内人員。
這就是為什麼他能借納粹的力量登上高位,還能踩着納粹的屍體過河,因為這隻狡猾的狐狸狠起來連自己人都搞。
按照時間,不出所料,舒倫堡此時正在籌劃曆史上著名的“小貓沙龍事件”。
“他在華沙不會停留太久,”弗裡德裡希冷哼了一下, “我們對你的要求也不高,隻需要你弄清楚他未來幾天的動向,見了什麼人、做了什麼事,尤其當他見面的對象不是軍部的人。”
勞拉點了點頭,追問道: “如果他找女人呢?”
“……”弗裡德裡希語塞, “當然也包括女人。”
“你們怎麼保障我的安全?”
“隻要你沒有蠢到演得太蹩腳,最壞的打算是,至少在你進集中營之前,我們會把你撈出來。”
“……我謝謝你,”勞拉咬牙繼續問道, “那我要怎麼聯系你們呢?”
“等回到柏林後,我們會進一步通知你。”
勞拉長歎了一口氣,在戰争結束之前,在考慮她的良心之前,她得先在這幫納粹手下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