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正是他和舒爾茨夫人生下的女兒莉琪,想要将他醜陋的秘密公之于衆。
少女帶着強烈的恨意,她對她不知廉恥的母親和這位破壞她家庭的生父恨之入骨,她站在走廊盡頭的那間房裡,懷裡抱着那隻白貓。
莉琪讓勞拉把耳朵湊到隔間的門上,聽見對面傳來男女低聲交談的聲音。
“但是,你為什麼要告訴我?”勞拉看着眼前的少女,忽然覺得毛骨悚然。
“你不是想知道嗎?”天真又聰慧得可怕的少女輕撫着白貓,“你知道一個人懷揣着這麼多醜陋的秘密卻無處訴說是種什麼感覺嗎?我好痛苦,好壓抑……但我不敢說,也不能說。”
少女眼中泛起淚花:“我讨厭我的母親,讨厭杜克·瓦格納,如果不是他們,爸爸不會這麼厭惡我的……穆勒小姐,我告訴你他們的秘密,你替我去揭發他們好不好?”
她說的爸爸,大概是她那位戴了14年綠帽子給别人養孩子的養父舒爾茨上尉。
“噓,他們還有别的秘密……”莉琪小聲說。
裡邊傳來一點動靜,似乎是一男一女又走了進來,勞拉小心翼翼地趴在門縫上往裡看去——是舒爾茨夫人的朋友、隔壁的鄰居勞倫斯夫人,以及一位黨衛軍軍官。
勞拉來為莉琪上課時,曾在樓下的花園裡,見過幾次這位軍官和兩位夫人喝茶閑聊。
一牆之隔,在這個隐秘的房間裡,正坐着瓦格納、舒爾茨夫人、勞倫斯夫人,以及那位黨衛軍軍官4個人,他們以窗台上的那盆綠色貓薄荷為信号,相聚在此處,正低聲談論着什麼。
而這位軍官,正是她在1935年,為茱莉亞的事情賄賂的那位黨衛軍軍官!
數年後勞拉終于從舒倫堡口中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阿爾弗雷德·瑙約克斯(第37章出現),作為帝國保安總局最危險的特工,他被喻為“海德裡希的爪子”、“帝國保安處最無恥的殺手”。
也就是在這時,勞拉終于真正想通前因後果,原來“帝國的腐敗”從1933年納粹黨上台的那一刻就開始了。
舒爾茨一家的鄰居勞倫斯夫人嫁給了一位猶太富商,在相關納粹法案的針對下苦不堪言,為救脫身和自保,她向舒爾茨夫人訴苦,以期獲得瓦格納醫生及其背後的納粹黨的“幫助”。
這也就是為什麼,在1933年聖誕節的前夜,勞拉和幾個女孩相聚在柏林小酒館時,偶然碰見瓦格納醫生和勞倫斯夫人獨處(第16章),他們當時正在談論的,一定是如何賄賂納粹黨衛軍高官以免除災禍。
同一時刻,母親病重、身無分文的猶太女孩茱莉亞,正冒着“禁止猶太人出入娛樂公共場所”被逮捕的風險,闖進小酒館,想哀求她那抛妻棄子的狠心父親對他們伸出援手,但差點被污蔑成小偷。
前因後果是想通了,但也差點沒命了。或許是受到貓薄荷刺激,莉琪懷裡的白貓不知道怎麼地忽然掙脫了她的懷抱,在抓傷她後蹿下了樓。
在莉琪的尖叫聲響起的那一刻,屋内響起慌亂的腳步聲,勞拉的心髒狂跳,她猛地往後退,然後抓住莉琪,拉着她摔倒在地。
片刻後,舒爾茨夫人從隔壁的房間匆匆走出來,她的神色古怪,略顯慌張,或許是她驚覺有人在偷聽。
勞拉憑借其精湛的演技,先發制人地說:“貓咪跑了,它抓傷了莉琪。”
那邊莉琪愣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慌張和恐懼,但她顫抖着舉起受傷的胳膊,上面有幾道鮮紅的抓痕,她哆嗦了一下,用帶着哭腔的聲音喊:“……媽媽!”
雖然舒爾茨夫人将信将疑,但她顧不得許多,隻能先讓受傷的女兒處理傷口。
但很顯然,舒爾茨夫人沒有相信她的說辭。
或許是沒法把一個清白的、活生生的人輕易從這個世界上抹殺掉,又或許是勞拉的沉默讓他們稍微放了點心。
兩年後,1935年,勞拉主動把把柄送上門來了。
她在為茱莉亞賄賂阿爾弗雷德·瑙約克斯的時候,被他認了出來,發現她就是那個該死的、偷聽的家教,而他終于找到解決她的辦法了。
于是勞拉的名字,出現在1935年慕尼黑勒本斯波恩中心成立後,第一批自願加入“生命之源計劃”的申請書上(第31章)。
但可惜,還是讓這個狡猾的女人逃脫了,雖然勞拉本人直到1937年在勒本斯波恩中心偷看出生嬰兒的檔案時才知道這件事,後知後覺的吓了一跳。
現在看來,這是舒倫堡的手筆。
又過了兩年,也就是1937年,舒倫堡升任黨衛隊三級突擊中隊長,擔任德國内政部專員和保安總局第1分局下第1行政處處長。
雖然勞拉到現在都沒搞懂為什麼,但她猜想是舒倫堡在調查阿爾弗雷德·瑙約克斯的過程中,發現她這個倒黴蛋也曾經幹過賄賂的壞事,于是便一直監視她,最後才找上門的。
面對勞拉的質疑,舒倫堡當時咳了兩聲,“唔,不管你信不信,一直偷偷監視你的可不是我,而是……”
他沒說完,但他不能說。
即使舒倫堡嘴上說着“他們是一條船上的人”,她給他打黑工是報答他的救命之恩,但勞拉知道,純粹是因為她落了把柄在舒倫堡手上。
“賄賂黨衛軍”、“幫助猶太人”,不管是哪條看起來都像是重罪,不被關上幾年大概是出不來的,舒倫堡的意思大概是“要麼我們走流程把你送進集中營,要麼幫我們把他們一鍋端了”。
勞拉選擇了後者。
之所以選擇從卡爾滕布魯納少校下手,是因為他似乎是這群人中最高調的一個。
舒倫堡起初調查到他妻子的賬戶有異常大筆的資金流入,但他聲稱是給妻子的“周年紀念禮物”,不久,他在德國赫赫有名的“海邊白城”海利根達姆小鎮購置了一座房屋,将一位情婦安置在這裡。
光是為情婦購置房産、珠寶、衣服已經是一筆不菲的支出,甚至遠遠超過他這位黨衛軍少校每年的薪資收入,而這些錢從哪裡來,一目了然。
這還不是最惹眼的,重要的是,似乎他那位情婦在慕尼黑勒本斯波恩中心為他生下了一個孩子,并且在生下孩子後便消失了,舒倫堡猜測她因為某種原因已經身亡。
情婦、私生子、一個普通人的身亡并不能對一位納粹軍官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頂多是名聲受損,不過是在他的累累罪行上又添一個無足輕重的砝碼。
但舒倫堡這隻狐狸不會放過蛛絲馬迹,任何看似微不足道的信息,都有可能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同樣,舒倫堡讓勞拉進入占領區的猶太隔都和集中營工作的目的也是如此,每當死亡和威脅降臨時,總有人願意為生命支付高昂的價格,向敵人投降,或者賄賂敵人。
事實證明,小狐狸的敏銳是對的。
舒倫堡順着卡爾滕布魯納少校扒下去,拔出蘿蔔帶出泥,牽連出一大堆人。
從卡爾滕布魯納少校,到瓦格納醫生、黨衛軍施瓦茨上尉、阿爾弗雷德·瑙約克斯少校以及維克斯準将,從慕尼黑達豪集中營,到勒本斯波恩中心和波蘭猶太隔離區,成千上萬的猶太人牽扯其中,數以百萬計的資金,就連帝國審計總署都無法查清來源和去向。
這其中積累起來的金錢和珠寶,在許多情況下都沒有按照規定進行登記,因此永遠無法知道,是否有沒收來的财物被侵吞,又被侵吞了多少。
從1933年到1940年,這樁“帝國腐敗案”終于緩緩浮出水面。
告别弗裡德裡希,離開地下酒館,勞拉莫名長舒了一口氣。
雖然黨衛軍全國領袖海因裡希·希姆萊對腐敗問題高度“關注”,甚至作為德國警察的最高長官,他在很大程度上是反腐的主管領導。
對于黨衛軍法庭總部,希姆萊堅持要求“對任何形式的行賄受賄行為,務必從重嚴懲”,但他本人的道德呼籲與黨衛軍和警察法庭的反腐活動與事實真相,則形成了極為諷刺的鮮明對照——黨衛軍恰恰是最腐敗的機構之一。
事情發展到今天,勞拉已經完全無暇思考到底為什麼自己摻和進來了。
“帝國腐敗案”牽扯到的人數不清,勞拉不過是其中的倒黴蛋之一,隻不過她是比較幸運的那一個。
說實話勞拉不指望這些人真的被抓住關起來,希姆萊大概也不會真的對他們怎麼樣,但毋庸置疑,這件事是多年以來令她擔驚受怕、輾轉難眠的根源之一,而如今總算有個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