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數年的時間裡,海因茨在勞拉的印象中,一直是一個天真魯莽、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這種天真并非愚蠢,而是一種受盡了寵愛、未經世事的清澈。
當然,這不能怪勞拉,畢竟如果以她的真實年紀,她大概率可以直接生下一個他。
這小子和他的兩位兄長一樣,優點是臉長得好看,但他的讨喜之處在于,比起萊文的嚣張跋扈和阿德裡安的老謀深算,他的品行堪稱“端正”。
他怎麼不算是這三兄弟裡面最純良的一個呢?
海因茨乍一看有點兒高冷,眉目間有種銳利的俊美,但笑起來的時候燦爛又熱烈,意氣風發、英氣逼人,仿佛一頭年輕健壯的小獅子。
“除了有點‘傻’以外,海因茨這小子怎麼不算是大部分年輕女孩的夢中情人呢?”勞拉曾經對克裡斯蒂娜如是說道。
對方上下掃視她一眼,鄙夷道:“如果你這張嘴不是剛親過阿德裡安的話,我差點就信了。”
勞拉:“……”
威爾曼也是如此。
他和海因茨相識于少年時期,但比起總是容易沖動行事的好友,威爾曼顯然要更為成熟穩重一些,是個脾氣不錯、相當穩重可靠的年輕人。
整天咋咋呼呼說“我保護你啊”而顯得有些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海因茨,實際上每當他闖禍時,都是威爾曼跟在他屁股後面給他收拾爛攤子。
這個年輕人長得和他的姐姐很像,但或許是性格使然,比起勞拉的明豔,他的眉眼要更溫和,有時便顯得寡淡了。
這是一個有關養成系的故事。
威爾曼作為勞拉來到這個時代第一個遇見的人,在這亂世之中,他第一次給予了勞拉此前在另一個世界裡所長久遺失了的溫暖,因而在這漫長的8年時間裡,他已然成為了她真正的弟弟。
人生漫漫旅途,在前半生,由親人陪我們走一段路,餘下半生,則與愛人共飲喜怒哀樂。
勞拉沒有回到屬于她的時代,于是她無可避免地同這個世界的人産生了難以割舍的情感聯系,比如愛情,比如親情,比如阿德裡安,比如威爾曼。
威爾曼敬重、關愛這個唯一的姐姐,勞拉又何嘗不是這樣關心着他呢?
總之,這兩位備受珍視的年輕人在衆人關愛的注視下,“根正苗紅”地長大,從熱血少年到帝國軍官,一路有驚無險地渡過了中二期和青春期,并迎來了青年期。
而在此之前,一切都表現得很正常。
這兩個從小形影不離的年輕人,在戰場上,他們是戰友,是生死之交,脫下軍裝,他們是知己知彼、形同手足的摯友。
所以勞拉百思不得其解:“怎麼就歪了呢?”
在這個作風極為保守的年代,同性戀被視作雞/奸犯,是被視為與疫病和災害一類洪水猛獸般可怕的東西,在納粹德國,更是被列入刑事犯罪的範疇,弗裡奇将軍生前就因被誣告而深陷同性戀醜聞之中。
一旦被發現苗頭,同性戀是會被直接送進集中營,而等待他們的是無盡的折磨,唯有死亡才是最終的解脫。
雖然大多數時候,比起姐姐的奔放和不要臉,威爾曼就顯得内斂多了,這年輕人向來規規矩矩,沉穩可靠,但越是傳統意義上規矩的人,犯錯的時候越是驚天地泣鬼神。
即便是最善良正直的人,也會滋生出欲望和邪念,不是麼?
威爾曼顯然是個悶聲幹大事的料。
有一天他忽然意識到,他并不喜歡女人,但更為糟糕的是,他發覺自己喜歡上了兄弟。
7月挪威,氣溫漸升。
結束了一天的作戰,衆人已然筋疲力盡。
營帳狹窄,海因茨如往常一般毫無防備地在威爾曼身旁睡下,面前的男人長睫如羽翕動,呼吸近在咫尺,他光裸着結實的上半身,肌肉線條流暢優美。
此時月正中天,如銀的月光透過縫隙落下,在他身上鍍了一層銀輝。
于是在那天夜晚,威爾曼忽然難得地失眠了。
是愛情還是欲望,總是叫人傻傻分不清。
這樣隐秘禁忌、遊走在違法和倫理邊緣的畸形情感,如同下水道裡見不得光的老鼠,在潮濕裡陰暗地肆意生長,卻永遠不能開口說話。
勞拉看向海因茨,他站在那裡,一手牽着阿諾德,臉上洋溢着燦爛的笑容,年輕驕傲、意氣風發,他有父母兄長的寵愛,有家族的赫赫名聲,他怎舍得葬送自己似錦的前程。
她為威爾曼深深地感到擔憂。
在這個故事開始之前,須得提及一件看起來似乎無關緊要的事,那就是,勞拉有喝多了就會發酒瘋的毛病。
當然,受害者主要是阿德裡安,因為她一喝多了就喜歡對他“上下其手”,而這個男人對她一直是非常信任順從的,甚至到了縱容的地步。
有一回勞拉醉得厲害,舌頭都捋不清了,動作卻異常敏捷,她一掀裙擺,一扯衣領,一手把他推倒,下一秒人就壓上來了,雪白的、潮紅的,晃得阿德裡安眼熱。
她低頭親他的臉頰、嘴唇、脖頸,沿着喉結往下吻,手下不停,四處煽風點火,這毫無章法的撩撥,卻有把人弄得意亂情迷的本事。
結果阿德裡安的衣服都脫了,跨坐在他身上的勞拉忽然“嘿嘿嘿”地笑了起來。
他心道不妙,但還沒來得及動作,身下忽然一涼,這女人竟然一把把他的内褲脫了下來!
然後以完全不像是醉鬼的麻利身手,“刺溜”一聲跳下床,光着腳丫子在他的眼皮底下推開門就“哒哒哒”地跑了出去,一溜煙就跑得沒影了。
阿德裡安:“……”
等他反應過來,着急忙慌地用浴巾圍着下半身跑出去的時候,醉鬼勞拉已經推開臨街的窗戶,像個陰謀得逞、騙走貞操的采花大盜或者地痞流氓一樣,仿佛炫耀戰利品般揮舞着他的内褲,大肆宣揚着她的戰績!
這是阿德裡安人生中的至暗時刻。
他這會兒早就沒有任何貞操可言了好嗎?
總之,從那以後,阿德裡安十分警惕她的喝酒行為。
他一手牢牢護住自己岌岌可危的褲腰帶,一手攥住她試圖到處亂蹭的兩隻胳膊,冷笑道:“親愛的,如果你不戒酒的話,以後就一個人睡吧。”
勞拉:“……”
這就導緻勞拉此後在任何聚會裡,永遠都是最神采奕奕的那一個。
時間回到1940年7月的那個夜晚。
自“北歐戰役”結束後,威爾曼和海因茨從挪威返回德國,勞拉和阿德裡安照例為這兩位年輕人的首次出征和勝利凱旋而慶賀。
酒過三巡,衆人都有些昏昏欲睡。
人在酒後容易醜态百出,因為所有見不得人的欲望和秘密,仿佛都在此時找到了宣洩口。
作為一堆醉鬼裡最清醒的人,勞拉先後送走了克裡斯蒂娜和赫爾曼,趁弗朗克還走得動的時候她趕緊把他掃地出門。
弗朗克頑強地頂住門,看了看已然醉酒、合着眼靠坐在沙發上休息的阿德裡安,一臉沉痛,他梗着脖子心疼道:“你、你對他……輕、輕點啊。”
勞拉讓他滾蛋,旋即回屋。
阿德裡安的酒品顯然比她好多了,即便喝醉了很難受,但他不吵也不鬧,隻是微微皺着眉頭,好像在和空氣生悶氣。
勞拉伸手撓撓他的下巴,對方醉眼朦胧,還有些懵懵懂懂,但他習慣性地用臉頰輕輕蹭了蹭她溫熱的手心,微微喘氣,一張白皙冷淡的臉泛紅,顯得妩媚又無辜,看起來可以任人為所欲為。
真漂亮。
她親親他,他愣了一下,好像酒精讓他的反射弧變長了許多。
半晌,阿德裡安才緩緩眨了眨眼,臉更紅了些,他濃密的睫毛長得驚人,像兩把小刷子,弄得勞拉心癢癢。
他看了她一會兒,好像終于确認了眼前的人似的,于是他伸手攏住她的後腦勺,帶着她靠近自己,很沒有準頭、但很用力地吻她:“唔,是我的……”
可憐的阿德裡安還沒有意識到,放在一個清醒的流氓在身邊有什麼後果。
這一吻弄得勞拉心猿意馬,她的手緩緩往下摸……
臉埋在她頸間的阿德裡安忽然渾身一哆嗦,擡起頭看了她一眼,然後眼神堅定地搖了搖頭,低聲咕哝了一句,帶着些欲蓋彌彰的喘息:“不行。”
“……”勞拉沉默半晌,“你要不要再多喝點?”
對方一言不發,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