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你擦吧。”
程蔓在掌心添了藥,對搓均勻散開後,重新放回那個位置。
“忍一下。”
手掌稍微施加了幾分力,圍繞着淤青開始了畫圈的塗抹。
頃刻,周圍的肌肉都條件反射地繃緊了。
程蔓本身的手法已經把握得很小心了,然而承受着的孔令麒卻是處于另外一個世界截然不同的感受。
好似驟雨噼裡啪啦地一頓猛砸落在平靜的湖面,一圈一圈重疊在一起的漣漪從中間蕩開,接連向四周擴散着波紋與能量。
筋骨深處向外輻射出的劇痛如同電閃雷鳴,沿脊柱倒流而上,持續挑戰沖擊着大腦中敏感脆弱的神經。
發抖的雙手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揪住了枕頭,整個人猶如被釘在砧闆上任憑宰割的獵物一樣絕望無助。
想逃離苦海,卻完全沒有能力掙紮反抗,反而像被一股看不見的黑洞漩渦牢牢吸住,怪力将身體不斷往水底下拖去。
孔令麒還是撒謊了。
那個磕到的位置,恰好就是當年車禍受傷比較重的部位之一,幾乎沒有偏差,也在落下病根的範圍之内。
雖然骨頭已經好了,但是肌肉容易疲勞,有時會使不上勁。
但是他不敢說,他怕程蔓會一直記在心裡留下陰影。
眼前由金星亂飛到了陣陣發黑的地步,實在堅持不住了,内心的真實感受從哆嗦的牙縫裡擠了出來:
“姐……輕點……不行了!疼……”
腰上的力量瞬間停了,但是痛并沒有消失。
整個身子仿佛其他地方的知覺都沒了,隻留下那個核心區域如火山爆發一樣,還在向外噴湧着灼人的岩漿。
程蔓前面始終在集中注意力,盡可能讓自己的動作輕柔一些,想把藥早點擦好結束他的痛苦,根本沒有多餘的心思注意他的反應,突然響起的哀求聲令她的輸出觸電般戛然而止。
仔細一看,他整個上半身都布上了一層冷汗,動彈不了的身軀在不受控制地瑟瑟發抖。
盡管看不清臉埋在枕頭裡的表情,卻隐約夾着近乎哭泣的聲音。
程蔓趕緊把藥擱下,湊到他跟前問:
“怎麼了,是不是我手太重了?你還好嗎?”
他慢慢把臉轉過來,趁機用肩膀蹭掉眼角的淚水。
“沒事,好多了……姐,謝謝你……你辛苦了,休息會吧……”
他再次發白的臉讓程蔓很吃驚,懷疑他沒有和自己說實話,但是又不好馬上追問,隻能先取來毛巾給他擦汗。
等到他緩過來一些後,讓他重新側躺好,找了個借口離開房間,決定去和黃毛問清楚真相。
面對程蔓犀利的眼神和手裡的照片,黃毛不敢隐瞞,一五一十告訴了她。
“我這樣處理會不會适得其反?他會傷得更嚴重嗎?”
“就現在這個條件,已經算是比較靠譜的了,完全不管更有問題。他就是喜歡把自己的痛苦隐藏在心裡,你也不必太自責,這段時間别讓他幹重活就行。”
“他這後遺症恐怕一時半會也治不好,先放一放,不影響正常生活就好了。”
雖然還是很擔心,但程蔓總算感覺心裡稍微好受點了。
端着專門交代廚房做的粥和配菜,程蔓回到了房間。
聞到食物的香味,孔令麒想起來大吃一頓。
剛一伸頭,就聽到了帶着一絲嚴厲的命令。
“别亂動,一個病号加傷員要愛護自己的身體。等我一下,待會靠床上吃。”
在程蔓的攙扶下,孔令麒支棱着還隐隐作痛的腰坐了起來,身下墊了個枕頭,披回了外套。
手裡被塞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白粥,程蔓捧着自己的那份坐在床邊。
“吃吧,發燒到現在要補充一下體力。”
白粥向來不是孔令麒的菜單選項,但現在也沒有其他可吃的了,肚子已經在抗議。
他舀了一些配菜,開始狼吞虎咽起來。
程蔓不動聲色地把大半部分食物都撥到了他那邊,等到他把碗從臉上扒拉下來,才發現程蔓已經坐一旁開始回複手機信息了。
“姐,你怎麼不吃了?還有這麼多呢!”
“我吃飽了,昨晚六子還煮了夜宵。你吃吧,不要浪費了。”
一個小時後,程蔓帶着孔令麒又重新複習和跟進了一下目前多比的情況,一切正常,員工也基本回來了,在群裡紛紛期待着遠在他鄉的主心骨老大回來繼續為夢想奮鬥。
吃過午飯,程蔓陪着孔令麒在房間和走廊溜達了一圈,他吐槽自己都和剛生完孩子的産婦一樣弱不禁風了。
現在外面那麼好的雪,卻不能去山頂飛翔,真是讓人如坐針氈啊。
程蔓的耳邊又回蕩着他發燒時對自己訴說的那段獨白,故意漫不經心地提了一句。
“以後你就随身攜帶滑雪設備吧,有雪的地方就是你撒歡的天地。”
“這主意不錯!我也正有此意。姐,我還要教你呢,你幫了我這麼多,我總得有點表示吧。”
“真的,你學一下呗,和你霸氣的東北人設多配!我相信你在雪山上威風的樣子肯定比大俠還帥!”
程蔓笑了:“好,這個合作我有興趣。”
孔令麒興奮地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服下穩定病情的藥,程蔓拿着臨時和小雪借的一條毛巾回來,對孔令麒說:“沒有膏藥,用這個将就一下吧。”
他乖乖地撩起睡衣,重新在床上趴好。
熟悉的藥味帶着幾分苦澀,很快又被毛巾吸收了大半。
程蔓對折好後準确地放在那塊位置,取過孔令麒的皮帶,小心地繞過身前,調整好力度,将毛巾固定在了腰上。
替他拉下衣服,把枕頭在腦袋下墊好,蓋上被子後,程蔓準備去洗手,卻被他一把抓住。
“姐,午安。你也去睡會吧。”
“好的,午安,小東西。”
窗簾緩緩拉上,孔令麒閉上眼的睡顔暗了下去。
程蔓帶上門出去後,并沒有馬上回房間,而是出門憑記憶找到了昨晚摔倒的地方,蹲下來用手在積雪中摸索着。
一道彎彎曲曲的弧形凸起被她發現了。
昨晚他應該就是走到這裡絆了一下,然後身子傾倒下來砸在了末端,剛好磕到了腰。
她氣惱地掰扯着這個紋絲不動的罪魁禍首,把腳下的雪搗得碎屑四濺。
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的山下,似乎有了車的動靜。
她站起來一看,原來是廖然和程菽回來了。
這倆人看見程蔓在雪地裡呆着,感覺很詫異,下車過來問:
“姐,你怎麼一個人在這?”
“沒什麼,出來透透氣。”
“對了,昨晚我和小孔回來時,那車沒油了開不上來。你們剛剛有看到嗎?”
“有,還在坡上,沒動窩呢。”
“等下幫忙把車弄上來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