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點半以後,門外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
“姐,豆豆,準備起床了。我們三點前要到。”
程蔓從夢裡醒來,把身邊的田爽叫起,倆人趕緊洗漱,穿戴整齊後,出來與門外的孔令麒會合。
他帶着她們出了賓館,沿着一條古道逐漸離開了現代化的一切,過渡進入了傳統的時代。
路上還有一些指示牌,印着附近的景點提示。
最新的一個牌子,還是手寫的,提醒外來人員清明期間不要進入孔屋,這幾天隻對家族開放。
大路盡頭,一座莊嚴氣派的古宅映入眼簾,偶爾有人經過。
門前的石獅暗示了這裡的非同尋常,屋頂正上方懸挂着的“孔氏家宅”牌匾,更增添了一筆濃厚的曆史氣息。
邁上已經有歲月磨痕的台階,跨過脫落紅漆的門檻,内部開闊的大院讓人眼前一亮。
孔令麒領着她們向旁邊的回廊走去,牆上挂着一面面從《論語》中摘取的經典語錄碑文,還有曆代孔家在江南一帶的族人代表生平簡介。
窗外的枝葉在午後的微風輕輕搖動下,猶如在紙上劃過的沙沙聲,仿佛真的走進了奮筆疾書的學堂。
這和每天面對電腦手機與高樓汽車的上海生活寫照相差甚遠,但是一接觸,就有了一種想讓人不由自主放慢節奏來學習的魔力。
田爽一邊走,一邊擡頭無聲地念着認識的内容。
程蔓也認真浏覽着每一篇熟悉或陌生的文字,跟随着前面的孔令麒拐進了另一扇小門。
原來這是一個側門,外面是高高的石砌圍牆,地面還是一塊塊砌成的石闆路。
跨過又一道矮門檻,孔令麒回頭伸手扶了一下程蔓。
“小心,這裡的石頭有些松動,别崴到腳了。”
三人順着延伸到小巷深處的青石闆路繼續前行,鞋底在地面發出了清晰的回聲。
田爽仰頭看看從高處飛檐後射出的陽光,感歎這裡真的很有課本裡名人故居的氛圍。
小巷盡頭是一條岔道口,又出現了一扇更高大的門,上面懸挂的牌匾赫然刻着“孔氏宗祠”的大字。
程蔓瞬間感覺到從裡面散發出來的莊重氣息,馬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儀表。田爽見了趕緊也收拾起自己來。
早已妥當的孔令麒悄悄深吸一口氣,微微側過臉。
“咱們進去吧。”
進門後又是一座天井式的院子,正中央的大堂裡依稀可以看到一些擺放着的牌位。
孔令麒提着用品邁入堂内,把水果和其他食物在台上依次羅列好,取過一對蠟燭點燃,置于案爐中。
在跳動的火焰上點了三柱香,舉過額頭,面對中間的祖位鞠了三個躬,再将香插上。
他繼續在台前的蒲團上伏下,緩緩磕了三次頭。
第三次下去身子停了很久,一直沒有擡起來。
程蔓和田爽感覺不對,剛想上去問問,他突然跪直起來了。
“孔家的列祖列宗們,我是孔令麒,今天回來為諸位先人祭祀上香了。這次我終于給你們帶回來好消息了。”
“這次我創業的新公司多比,已經順利完成了所有融資,一切運行正常,目前已經實現上市運營,接手業務。我不再是那個做什麼到最後都不成功的廢物了。”
聽到“廢物”的瞬間,程蔓的心抽了一下。
然而孔令麒低沉但平穩的聲音還在繼續。
“另外,今天回來和你們,還有媽媽說的是,我現在不再是自己一個人了,我找到最适合我的另一半了。”
“她叫程蔓,東北人,是國内最優秀的風險投資家之一,也是我的良師益友、共同成長的夥伴。現在她就在這裡,還有她的女兒。”
孔令麒重新站起來,轉過身看着仍然伫立在門口的母女倆,走過來牽住了程蔓和田爽的手。
“來吧,給他們也上柱香,一起祈禱他們為我們的将來給予保佑祝福。”
程蔓望着他真摯的眼神點點頭,帶着田爽主動上前,接過了孔令麒遞過來的香,點燃後也在台前恭恭敬敬地拜了三下,但是沒有馬上插入香案。
“孔家的列位先祖,你們好,我是程蔓,是孔令麒的未婚妻,這是我的女兒田爽。”
“有點遺憾,我之前沒有福氣早點遇到他。但是現在,我已經想好了,餘生一起陪他繼續生活到老。今天特地回來給列位祭祀,也祈求先祖們保佑,希望孔令麒和我的事業,還有田爽的學習順利,所有人身體健康,一切安好。”
看着程蔓和田爽小心地把香插好後回到身邊,孔令麒心裡頗為感動,含着笑意攬住了她們,三人一起在台前再次合十拜謝。
缭繞的煙氣靜靜地飄蕩在他們周圍,每個人的神情都很肅穆,眼裡亮晶晶的燭光倒影,也滿懷期待。
過了一會,孔令麒帶着她們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剛剛走到堂外,孔慶杉一家人居然也踏入了院裡。
場面一度陷入了不尋常的寂靜。
程蔓看着眼前的這幾個人,孔慶杉旁邊的女人,應該是他的現任,看起來還是很有富太太的姿色,也在用略疑惑但又不屑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而一邊站着的那個看着比孔令麒小幾歲的高大男孩,一定就是他弟弟了。
雖然面容也幹淨帥氣,但仍然是稚氣未脫的樣子。
挽在身邊的女孩,倆人眼裡都是好奇而膽怯,仿佛看見了什麼不得了的人物。
相比之下,孔令麒的氣場判若兩人,語氣平靜地先打破了僵局。
“爸,阿姨,你們來了?”
對面的女人有點吃驚,不由得和孔慶杉對視了一下。弟弟也感到難以置信。
最後還是孔慶杉接了話。
“來了。小麒,你們這麼快就過來祭祖了嗎?”
“是啊,程蔓和田爽專門陪我過來的,我們已經和先人們還有媽媽都見過了。你們忙,我們就不打擾了,再見。”
孔令麒說完,拉起程蔓準備離開。
剛剛和他們擦肩而過,被孔慶杉叫住了。
“小麒,你們等一下。”
孔令麒停住了腳步,回頭看着父親一行人。
“還有什麼事嗎?”
“你們最近……挺好的?”
“你指哪方面?工作上,一切順利,運轉正常。”
“生活上,吃飯逛街有人陪,回家有盞燈亮着等,有她們就夠了。”
“那就好,你們保重。”
“你們也一樣。我們先走了。”
孔令麒掃視了對面的所有人一眼,最後停留在孔慶杉臉上,禮貌性地微微颔首,尾随着母女倆消失在了門外。
女人全程看得都有點沒反應過來,直到連腳步聲都聽不見了,才問道:
“老孔,這孔令麒是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他旁邊那個女的,确定是他的未婚妻?孩子都那麼大了……”
弟弟也終于忍不住湊了一句:
“爸,麒哥的氣場變強大了很多啊,我都感覺好像不認識他了……”
“都别說了。”
孔慶杉擡手制止了身邊幾雙盛滿問題的眼睛,久久地望着空蕩蕩的門口,深深歎了一口氣。
“他自己選的人,自己要走的路,就由他去吧。我們沒必要去想那麼多。”
老屋外的道路上,開始西斜的太陽,在三人身後投下了半長的影子。
剛才在衆人面前霸氣側漏的孔令麒,此時此刻像個心事重重的思考者,雙手插在兜裡,低頭不語地自顧自慢步前行。
程蔓快走幾步緊跟上他的步伐,拍拍他的肩膀。
“怎麼了?不開心?”
“有一點。”
“還是因為看見你爸來了嗎?”
“我原來以為不會在意了,可是他們今天全部在這個時候恰好出現,還是感覺心裡不舒服……”
“要不要先去走走散散心,家裡那邊明天再去吧?”
“好吧。”
母女倆輕輕從左右挽住了他的手臂,逐漸一緻的腳步聲從屋後拐向了遠處的河邊。
夕陽灑落在無聲流淌的河面,偶爾有人劃着小船經過。
木槳把晚霞撥入水下,給這幅畫卷增添了幾分亮麗的色彩。
一間兩層樓的小酒館依水而建,靠近河沿的二樓窗戶邊上,孔令麒與程蔓相對坐着,輕品壺裡溫好的黃酒,不時嘗兩口面前的小菜。
田爽則在角落的另一張小桌上,和店裡的兩個孩子擠在一起打遊戲。
程蔓給孔令麒的杯子裡倒了酒,也給自己續了點。
孔令麒夾起一塊鹽筍幹,放進嘴裡嚼着。
“今晚你有什麼安排嗎?”
他呷了一口酒,俯視着窗前慢悠悠駛過的船隻。
“不知道,我往年祭祀結束後都不在這裡住的,這還真的沒有什麼想法……”
“要不就在這河邊走走?”
孔令麒想了想,起身去和店裡的老闆詢問了些什麼,回來後對程蔓說:
“今晚我們去坐船,簡單漂流欣賞一下夜景好嗎?”
“晚上還有人開船嗎?”
“這的老闆說了,有一個老漁民今晚要去鎮外承包的湖裡幹活,願意捎我們一程。出發的時間地點已經發給我了。”
“太好了,這比單純散步更有情調,你還是會玩。”
他被誇得有點不好意思,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我是東道主,本來做這些就理所應當的啊。姐,也謝謝你和豆豆陪我專門回來的這趟老家。”
一顆剝好的茴香豆放在了他口中,擱在桌上的手覆蓋了一隻溫暖的掌。
“一家人了,何必說見外的話。來,碰一個吧。”
兩個斟滿了的小杯輕吻出脆音,面對面慢飲出醇厚的回味,暖流從心裡如噴泉般綻放出倆人的相視一笑。
一隻晚歸的鳥,落在窗外的樹上叽叽喳喳地報着時。
程蔓被吸引住了目光,不由自主地托着下巴轉頭看向了那邊。
落日的霞光映在她臉上,勾勒出輪廓分明的側顔。
而身後逆光透過的發梢,也鍍上了一層金燦燦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