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想繼續琢磨昨晚未結束的三亞旅行計劃，眼前才剛開始看見湧動的浪花，就直接被催眠了。

身邊半天又沒動靜了，程蔓偏過臉一看，貼着玻璃已經睡熟的他縮在角落裡，懷裡還抱着搖搖欲墜的保溫杯。

盡管這個角度看不見他的正臉，但是玻璃上模糊的倒影，依稀還是能看出來幾分落寞。

猶豫了幾秒鐘，程蔓還是無奈地歎了口氣，擱下筆把他手上的保溫杯小心取出來放回桌面，在他灑滿日光的軟發上輕輕摸了一把。

三亞果然有着獨特的魅力，同樣是熱，卻是一種能讓人瞬間燃起活力的激情。

相比當前的上海，仍然是在寫字樓裡被動亢奮的窒息。

合作項目方的專車上，幾乎當了一路啞巴的孔令麒總算開口和前來接應的企業經理聊上了。

但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場面話，東叔那邊早就打理妥當了，他隻不過是意思關心一下。

雙方都心知肚明，如果這次孔令麒在三亞玩得過瘾，那後面的一切就是闆上釘釘的事了。

然而孔令麒心裡是沒底的，他能覺察到程蔓聽見等下的接風宴，臉上浮過的微表情。

到了接待的酒店，還是熟悉的各種職場客套禮儀。

面前人頭攢動的笑臉相迎，讓孔令麒感到眩暈，又不得不硬着頭皮去應付。

當他再次落座在寬大的宴席桌前，看着服務員拎進來一箱箱包裝華麗的名酒，胃裡頓時已經翻江倒海，不由得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程蔓。

“來，孔總，一路飛過來辛苦了，我先敬您一杯，您随意！”

開頭已經沒有退路了，孔令麒頂着心裡的壓力，端着杯子站起來回應。

雖然離上次碰酒不過距離兩三天，可是現在喝在嘴裡，仿佛比吃藥還難受。

好不容易把在場的一圈人都過了一遍，他終于忍不住了，揣摩在心裡半天的話總算說出來了。

“感謝各位的熱情款待，孔某都記下了。不過下午因為還有一些其他行程安排，中午不宜過飲，還請見諒。這趟三亞考察定會為大家美言，預祝我們合作愉快！”

“謝謝孔總賞識！酒随意，開心就好。來，請孔總和夫人嘗嘗今天剛出海送來的海鮮！”

給程蔓夾了一塊肉放在盤裡，孔令麒看到了她眼裡充滿欣慰的愛意。

午宴結束後，沖涼完畢的孔令麒坐在床上弄着手機。

程蔓從浴室出來後，整理着下午的開會用品，瞧了他一眼：“在幹嘛呢？”

“給東叔的反饋報告，先打草稿……”

“看來你還是閑不住啊。”

“沒辦法，我以為自己可以擺脫那種狀态了，可還是不由自主地又回去了……”

“所以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很現實，也很無奈。”

成年人的世界……

孔令麒的目光慢慢脫離了屏幕，偷偷轉移到了旁邊的人身上。

程蔓躺下來翻了個身。

“好了，别想那麼多了，總之午飯桌上你的表現還算不錯，等我下午開完會再看看後面的安排吧。不早了，趕緊歇會。午安。”

她調好鬧鐘，把手機放桌子上，慢慢合上了眼。

肩上的被子在孔令麒躺下後滑下了一些，又被提回蓋好。

仰卧盯着天花闆的雙眼，還是很迷茫。

究竟這趟三亞之旅，是療傷，還是受罪？

另一邊程蔓重新睜開的眼裡略帶傷感，聆聽着背後的呼吸聲，帶着心事緩緩進入了夢鄉。

下午把程蔓送到會場，看着她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孔令麒出來找了個咖啡館坐下，翻看着項目方提供的策劃書。

現在開始基本可以自由活動了，不需要被他們像導遊一樣全程控制。其中的景點都可自選，相當于抽樣考察。

不管程蔓後面的時間怎麼樣，自己必須要盡快拿出相應的策略來。

程蔓開完會出來，接過孔令麒遞過來的咖啡：“等久了吧？”

“沒有，剛到一會，咖啡都還熱乎呢。辛苦了老婆！”

掃了一眼他藏在墨鏡後的小眼神，程蔓淺笑着抿了一口咖啡，問道：“接下來去哪？”

“去海邊吧，等下吃完飯就可以直接吹風趕海了。”

“是中午那些人的安排嗎？”

“不是，放心吧，現在開始去哪幹什麼，都由我們說了算，因為這次的旅行本來就屬于我們兩個人！”

在背包裡揣好程蔓的文件夾和筆記本電腦，孔令麒攬着她鑽進了出租車。

傍晚的海邊暑氣未消，夕陽的威力仍然令人望而卻步。

對比中午的大魚大肉，晚餐孔令麒隻點了比較有特色的小海鮮，還加入了一些當地的時令小菜，照顧程蔓依然保留着半吃素的習慣。

而飲品是剛從樹上采摘的新鮮椰子，各插着一支繞成愛心的吸管。

程蔓的椰子開口邊上，還放着一朵鸢尾花。

“今天太忙了，沒有太多時間陪你聊天，抱歉啊。”

“沒事啊，你本來就是來工作的，我能理解。有你在身邊，我就很高興了。”

“真的嗎？你今天在我身邊睡着幾次的樣子可看不出來。”

“困了就睡啊……這有什麼……”

他試圖端起椰子的手被按住了，擡眼撞上程蔓關切的目光。

“我是說真的。自從結婚以後，你在工作上一直很認真、很努力，事業也進展得很順利。我知道你是想給我和豆豆做到家裡頂梁柱的樣子。”

“可是你也要知道，你起初的一些最單純、最美好的狀态，同樣是不可或缺的。”

“你之前的酒是為自己喝的，喝再多都不會覺得難受。現在是為公司去拼命，目的已經不再純粹，你會從心底裡排斥抗拒，但又隻能說服自己先接受。這樣下去你會讓自己淪為酒的奴隸，從身體到心靈全部被酒精腐蝕掉。”

“當然職場上的應酬很多是逃不了的，但是你可以給自己設一個規定，就像今天一樣，哪怕是臨場發揮都可以為自己擋下不少傷害。”

“你雖然還年輕，但是身體經不住這樣反複折騰。想想你那半個月回來吐暈了多少次，我心裡每次都要疼很久。你骨子裡還是甯願自己吃苦，不想别人難過，但是往往這樣，可能别人已經為你傷心了，你卻沒有感覺到……”

兩顆豆大的淚珠，啪地掉落在程蔓的手指上，濺起的水花在手背留下了點點印迹。

她心裡震了一下，卻把手握得更緊了一些。

另一隻手慢慢給他已經曬得有點黑的臉撫去了淚痕，然而開閘般的熱流還是在往下淌。

透過朦胧的淚眼，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故事開始的雪夜，顫抖的齒間滑出了久違的稱呼。

“姐，謝謝你……你還是那麼厲害，能看透我的心……很抱歉讓你擔心了這麼多，我錯了……”

“小東西，說什麼呢，你長大了我很高興，隻是别跑着跑着忘記了最好的自己，就夠了。”

她用雙手慢慢捧住他沾滿熱淚的臉，在他薄薄的唇上輕輕留了一個吻。

一陣帶着落日餘溫的海風拂過，摘下那朵鸢尾花，卷着瓣面翻滾着貼在了桌面的墨鏡左下角上微微扇動。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