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我能提供的幫助,你盡管開口。不管怎樣,我也曾是國軍的一員,于情于理,我都有這個義務。”
“行,等我想好了告訴你。”
杜鵑慢慢地枕在了他肩上,望着天上仍然不時相觸的飛禽,開心地笑了。
風開始減弱了,池鐵城把兩隻風筝收了下來,卻在自己的那隻上做了幾個标記,又重新放上去了。
杜鵑還在納悶,手裡突然多了一個線軸。
“鵑姐,我等下要再試一次彈弓,你幫我控制這個風筝的方向,上下左右遠近前後都可以動,但是别放太高,我要打移動的靶子。”
“這樣風筝會壞的……”
“沒事,如果你喜歡,我再給你做一個,現在是任務重要。”
看着他已經在附近撿起了石子,杜鵑心裡瞬間沉甸甸的,也許這就是他選擇帶自己來放風筝的另一個目的吧。
可是又能怎麼樣,他認準的事不會輕易放棄。
與其在這優柔寡斷,不如拿出點決心來陪他沖過去,大不了一起倒下吧,不成功,便成仁。
再為一次心愛的人去拼命,也不是不可以。
曾經的自己也經曆過滿腔熱血,現在也隻能屈服于歲月的教育。
年輕真好,至少可以無所畏懼。
她輕輕調整起風筝的位置,黑鷹在樹頂周圍若隐若現。
旁邊的池鐵城,手握彈弓蓄勢待發,一秒回到了一個月前各種高台上端槍蟄伏的狀态,空氣仿佛都凝固了一般。
倏地一聲,一顆石子呼嘯而上,風筝右翅上的一個标記瞬間無影無蹤,隻留下了一點透光的破洞。
這一下也如同擊中了杜鵑的内心,但她竭力冷靜下來,小心地收放着線,保證風筝不纏在枝頭的前提下,繼續隐蔽在樹冠之間。
又是震到手抖的兩發回應,鷹頭與左翅先後命中,殘缺的紙面已經使風筝的穩定受到明顯挫傷。
風筝快飛不動了,杜鵑仍咬牙配合僅存的風力拼命提起。
池鐵城也不敢輕舉妄動,額角甚至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在鷹搖擺不定的迷之舞步中,他終于抓住了一閃而過的關鍵時刻,松開了繃緊許久的皮筋。
噗地一聲,黑鷹心髒處炸裂開來,從天上一頭栽下。
與此同時,線軸也由杜鵑僵硬的指尖掉落。
到底是回歸狀态的狙擊手,池鐵城立馬一手攬着她失神險些歪倒的肩膀,一手拽住線軸猛拎起風筝,不停原地揮動手臂,直接把線繞上胳膊,将差點墜入樹林的殘鷹強制召回。
癱坐在地上仍然沒緩過來的她,恍惚中感覺到臉上胡茬的摩挲,空洞的眼裡總算又看清了他的側顔。
“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回想起那日看着方鵬朝自己沖過來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黑暗中,後來僥幸在停屍房被好心人發現一息尚存并被悄悄救回,杜鵑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從再次被親人抛棄的傷痛中走出來。
池鐵城最後對風筝心頭的一擊,讓她還是重新湧起了崩潰的爆發感。
埋在他脖頸裡的她泣不成聲,淚水斷線般淌進了領口,一點點浸透了他胸前的薄衫。
盡管這也讓池鐵城感受到了那天渾身血流如注的顫栗狀态,但他還是扛住了,用被線纏得略為别扭的另一隻手摸出了口袋裡的手帕,輕輕地替她擦着眼淚。
風又開始吹了,他掀過外套罩住她的背,眯起眼睛望着遠方水天相接的河面。
嘴唇動了動,半天冒出來一句話。
“今晚,我賠罪好不好?”
除了嗚咽,沒有聽到别的聲音,隐約覺察到懷中的她微微點了點頭。
滿身彈孔的黑鷹伏在他背後,默默地在風中扇動着殘缺卻依然挺拔的雙翼。
一個紅綠燈路口的刹車,把孔令麒從夢中驚醒。
靠着他睡的田爽翻了個身又睡着了,他摸着還暈乎乎的腦袋勉強坐了起來。
“醒了?睡得還好不?”
“恢複了一些……這是到哪了?”
他迷迷糊糊地探頭到窗前瞅着,突然想起來了什麼。
“姐,待會在那個文具店停一下。”
看着他邁開還沒完全睡醒的步伐下車晃悠進了店裡,程蔓一頭霧水。
不一會,他抱着一個袋子溜出來閃回車裡。
程蔓沒看清,回頭不停張望:
“你又買了什麼東西?”
“晚上就知道了……”
沒等她追問完,他又躲進毯子裡閉上了眼睛。
晚上吃過飯後洗完澡出來的程蔓,看到手機上的微信有條未讀信息:
“姐,等下有空了上天台來一下,叫上豆豆。”
倆人疑惑地上去一瞧,孔令麒正在支起的小桌上擺弄某些物件。
程蔓伸手打開電源,天台上專門用來乘涼照明的一盞燈亮了,看到孔令麒剛好把手中的紙罩抖開。
原來他在組裝孔明燈!
田爽興奮地跑過去,迅速加入了DIY的隊伍。
程蔓邊給他打下手,邊觀察着他的神情。
然而他隻是一臉凝重地把注意力集中在攤了一桌的材料上,眼中似乎欲言又止。
很快,三隻孔明燈就全部完工了。
田爽抱着自己的那隻溜到一邊去寫了,程蔓轉頭看看她奮筆疾書的樣子,又瞧瞧遲遲未落隻言片語的孔令麒,湊過去悄悄問道:
“怎麼了,有心事?”
他微微歎了口氣。
“也沒有,隻是覺得應該嚴肅對待吧。”
白天風筝的夢境還曆曆在目,程蔓好像明白了幾分。
“别太緊張了,該來的總會來。”
他抿了抿薄薄的嘴唇點點頭,開始了心願的描摹。
盡管話中是在勸慰他放平心态,但是真的到了程蔓自己要下定決心動筆的那一刻,她的指尖同樣毫無意外地灌鉛般難移分毫。
剛才孔令麒的态度,與初夜表白的認真如出一轍。
他可能會猶豫,但是決定後不會回頭。
這個夢映射出了太多藏在他心底關于感性和理性的矛盾。
按常理發展來說,确實是男理女感。
可是他的前半生,已注定了這個規律不再平衡。
而骨子裡的一絲大男子主義,仍然掙紮在感情用事的性格夾縫中頑強生存。
或許這就是池鐵城本體幻化誕生的來由之一吧,想通過意識和實力,主宰自我與他人的命運。
二者都不肯輕易向強勢低頭,奈何鋒芒畢露的棱角在橫沖直撞的路上,還是離不開似水柔情的浸潤打磨。
這,既是池鐵城的經曆,也是杜鵑的。
到了他們倆的這輩子,又何嘗不是。
差别隻是在最後能否雙赢,或是更殘酷的雙亡了。
筆頭在燈罩上劃動的條條字迹,為她編織出了一道道交錯結實的繩索。
而要攀登的新征途,沿着風筝線通往雲霧缭繞的天空。
她将與他共禦孔明燈,秉光攜手同行。
跳動的火苗在燈裡飄起了暖流,也在每個人的臉上映出了心中赤誠的向往。
先是放飛了田爽粉色的小天燈,然後程蔓的綠螢、孔令麒的藍島,也随後帶着新的署名,陸續升入了霓虹燈上方的夜空。
直到眼睛盯得發酸實在無處可尋,田爽才在程蔓要求去做功課的多次催促下,磨磨蹭蹭地回了房間。
她随手帶上天台的小門,回到把桌子收拾停當的孔令麒旁邊坐下。
看着他把偷藏在暗處的紅酒又倒進了杯裡,卻隻是意料之中地沉思着。
“雖然都說許的願不能說出來,不然就不靈了。可是我們至少都有一個願,是無論如何都會實現的。”
“是的。我覺得自己已經想好了。”
“我也是。”
一聲熟悉的碰杯,醇香的甘露在晚風中釋放出醉人的味道。
擱下酒杯的孔令麒,罕見地又一次把頭靠在了程蔓肩上。
“怎麼,又困了?”
“不困,就是想離你的心更近一點。”
程蔓習以為常地笑了,也放下了杯子。
手指沿他鬓角輕撫至耳,輕輕問道:
“你想什麼時候開始?”
“肯定不是今晚。”
耳朵上久違的一秒刺痛傳來,他卻隻是把頭縮進了她懷裡蹭着。
剛才被揪的地方又恢複了輕柔的安撫,以及和清風一起拂入腦海的蝕骨般語調:
“隻要準備好了,姐随時登島去陪你。”
感覺到懷裡人完全放松後蜷伏漸眠的動靜,她稍微托起他的腦袋枕回自己肩上,回以一個貼額的淺吻,繼續慢飲着杯中未盡的紅酒。
清涼的夜風,吹亂了沉浸在眺望遠方的程蔓耳邊的長發。
她順手撥開遮住眼前的幾縷,聽着身邊已經熟睡的均勻呼吸聲,細長的指頭觸到了他酒意微燙的臉上熱淚的濕痕。
“小東西,如果今晚還能夢到他,幫我說聲謝謝吧。”
“前世太遠,來生太長,希望你能把握住當下。”
“這輩子接下來的路,還有将來的他們,真的要交給你了。”
小心蓋住他手背的手指,逐漸被他攏入了寬厚的掌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