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啊?”
“梅威瑟。”
為站在拳套邊上的她按下快門後,想起那時候鐵鍋炖桌上眉飛色舞大聊自己偶像的初代程蔓,再看看屏幕上仍帶幾分霸氣的她,不禁偷偷感慨,強者總歸骨子裡還是不會混雜軟弱的基因,改變的隻是外觀磨平的棱角而已。
他還在神遊中,肩膀上輕拍的溫度漸漸喚回了出走的思路。
“前面我有在那邊看見舒馬赫還有肖恩·懷特了,要去瞧瞧嗎?”
他空洞的雙眼裡掠過了一絲光彩。
午餐桌上,蘸有甜郁奶酪的煎餅,嚼着新炸酥脆的炸肉丸,包裹咖喱汁的薯條,填補了一個上午消耗的能量,也從内而外驅散了料峭的春寒。
指頭隔着玻璃杯感受着牛奶的溫熱,含笑望着面前喝出了一個小白胡子的孔令麒,轉而遠眺天空中飛過的一隊鳥群。
“吃得還習慣嗎?”
“可以,聽說荷蘭的人均壽命排在世界前列呢。”
“等到我們都老了,再來這裡吃午餐怎麼樣?”
“這個主意不錯,記得提醒我。”
“為啥?你比我年輕,不應該是你來提醒我嗎?”
“但事實證明,我這腦子并沒有那麼好使……”
“隻要你還記得要帶我去海島釣魚就好。”
“這個不會忘的,放心……”
在酒店短暫午睡後,倆人乘市内公交去了庫肯霍夫郁金香公園,這也是去年他們拍婚紗照的重點地之一。
僅是持票在公園門口向裡望去,程蔓已經興奮得想立刻踏入這調色闆一樣的美景盡情遊蕩。
牽着的手傳來輕微的緊握,耳邊響起了孔令麒溫柔的導語:
“姐,歡迎再次光臨你最愛的夢幻花海。”
漫步在平坦的小徑上,舉目皆是盛開得嬌豔欲滴的各色郁金香與風信子,在微風拂動下跳起了層次分明的舞蹈。
相比去年一襲潔白婚紗的天使端莊氣質,今天休閑裝扮的程蔓更像是活躍在花葉間的靈動松鼠,時而隐蔽在瓣身中淺嗅蜜香,時而背貼于樹幹上仰接光影。
搭配着米色毛線帽和繁星點點的圍巾,以及襯托出曼妙身姿的駝色大衣,成為了每一幅畫面裡融入得恰到好處的那抹油彩。
與上午拍攝有所不同的是,随着公園小徑在腳下的延伸,相冊中的單人逐漸交換了對象,也增添了雙份的出鏡。
從倆人十指相扣邁向林間深處的背影,到秋千吊椅中的閉目依靠;由草地上鼻尖的俯仰相連,再是花田小路奔跑追逐的定格……
翻看着這些照片和GoPro裡的視頻,一幕幕熟悉的場景撲面而來。
再看看桌面花瓶中随風搖曳的金蕊,程蔓一瞬間分不清此時此刻的自己,究竟是那年在蜜月中盡情描繪快樂的戀精靈,還是今朝獨自回憶幸福前半生的過來人。
玩得有點累的程蔓,坐在自行車後座上靠着孔令麒的背,透過手中旋轉的風車,将花海盡頭的夕陽切割成了五彩斑斓的萬花筒。
一隻無人機在她的遙控下不緊不慢地尾随在空中,像蜜蜂流連在盛滿花蜜的高腳杯附近一樣,記錄着倆人鍍上金光的燦爛笑容,一起鼓起腮幫吹動風車的默契特寫,還有投在車轍印裡擡手比心的合體長影。
河面上,幾隻天鵝在優雅地梳理羽毛。
草地上,裝了整個車籃的郁金香仍然有蝴蝶在光顧。
自行車旁,孔令麒頭枕雙臂躺在地上閉目小憩,程蔓還在翻看着一路玩鬧的收獲。
“姐,今天的行程安排可還滿意?”
“很好,這是我第一次充分體驗自己喜歡的一切事物與藝術的完美融合。做得不錯!”
“如果可以的話,你會多來幾次嗎?”
“當然了,相比上海的水泥森林,還是這裡的鮮花泥土更适合我的内心。”
“你以前可不是這麼說的……”
“以前是坐飛機登得太高太快了,許多美景即使盡收眼底,俯視的微觀遠不及慢慢蹲下來用心感受到的真實圓滿。”
“所以,生活偶爾也需要一點情調嘛。”
“你是說,之前的我沒有情調嗎?”
感覺到突然靠近的鼻息,孔令麒眯起了半個眼睛,面對上方眼神有話的程蔓,竟然出奇地淡定。
“你咋可能沒有情調,自從密室逃脫和看現代藝術以後,我就感覺到了你其實也一直很期待去感受這個現實世界的另一面,隻是礙于多年的工作狂人設,不敢輕易打破給自己立下的常規。”
“可是事實證明,偶爾躺平一次,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是嗎?”
她會心一笑,手裡的蘆葦撓了撓他的鼻頭,也挨着他的耳邊卧了下來。
“今晚去哪呢?”
“去遊船。”
“導遊解說的那種嗎?”
“不,租一條小船在河面上,就我們倆。”
“在這裡?”
“沒,這裡最晚七點半就要關門了,我們去馮得爾公園。”
“這還帶趕場的啊。”
“如果累了,改天去也行……”
“你少來,趕緊出發去吃飯。”
把他從地上薅起來,互相抖去身上的草屑,她跳上自行車試着轉了兩圈。
“姐,輪到你載我一次了。”
幾分鐘後。
“不行,你趕緊下來,我騎不動了……”
“我也騎不動了……”
“昨天是誰說自己要做騎士的?”
“行吧,我來……”
夜幕下的馮得爾公園,一些露營者在樹林裡圍火彈吉他燒烤,清冷的晚風中洋溢起了一絲暖意。
倒映着若隐若現亮光的河面上,一條無篷小船自上遊順流而下。
船頭挂着一盞淡黃柔光的馬燈,随着水流的速度輕微晃動。
船艙裡,仰卧着兩個正在低聲交談的人。
“姐,今晚的星空好漂亮。”
“嗯,要是也有流星就更好了。”
“如果有,你會許什麼願望呢?”
“還沒想好,不過我覺得也不用把希望寄托在這些上的。”
“為什麼?”
“因為我身邊有一個能滿足我各種願望的人了。”
他微微一笑,伸手替她拉了一下身上蓋的毯子。
“冷嗎?我們可是躺在水面上的。”
“有點。”
他坐起來,把船就近拴在了岸邊的一棵樹上。
“要上岸活動一下嗎?”
“不用,這裡就挺好。”
他重新跨回艙内,鑽進她掀開的毯中,把防潮墊往她那邊扯平。
剛剛躺在疊起的圍巾上,懷裡突然靠過來一個帶有淡淡花香的生物,下意識側身過去攬住。
把她帽子上的落葉撣掉,輕輕撥下邊緣罩住了耳朵,将自己的大衣敞開,讓她的手從裡面摟着自己的腰。
“現在好點了嗎?”
“嗯。”
倆人靜靜地貼着彼此,周圍的雜音仿佛一瞬間都消失了,隻有身下緩緩流淌的水聲和對方同一頻率的呼吸與心跳在回蕩。
“小東西,我突然不想回上海了。”
“打算在這裡定居嗎?”
“我也不清楚,這個想法不知道為什麼就冒出來了。”
“可以理解,我也不想回去,咱就在附近物色個地方吧。”
“你還真信了,就是想提前退休也不可能是現在。”
“不用退休啊,你可以在這邊尋找新的獨角獸,以你的眼光,肯定不會空手而歸的。”
“這次出來隻是補個微型蜜月,又不是跑路養老,說說就行了。”
“話也不能說太早哦,明天還有行程呢。”
“你是打算讓我提前預熱一遍退休的生活模式嗎?”
“不一定啊,你可是随時切換工作狀态的,沒準是要先融資審核呢。”
“老實說吧,這次來荷蘭你還有什麼目的?”
“沒有啊,就是想給你補上去年的遺憾……”
“我不信,你想好再說。”
帽檐被她拽下遮住了眨巴的眼睛,臉上已經覺察到了靠近的體溫,可他依然堅持原來的答案。
“去年那個客戶是什麼意思?”
“什麼客戶?”
“你那次回來就餓暈也要先去見的。”
“普通客戶而已啊……”
“有多普通?”
“這個……當時你看過合同了啊……”
“沒有寫在合同上的那部分是什麼?”
“我不能說……”
她頓時一股怨氣湧上心頭,推開他坐起來,轉身就往岸上沖去。
“姐,你小心……”
他趕緊把眼睛從帽子下放出來想去阻攔,然而她沒注意到船已經被河水一點點帶離了陸地,加上天黑心切,一腳踩空絆倒在了淺灘上。
劇烈搖晃的船身也濺入了不少水,幾乎甩到河裡的馬燈被孔令麒一把截下。
他拼命跳上岸後,趕緊去扶小半個身子浸在水裡的程蔓。
“姐,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賭氣的她還在抗拒他的接觸,但依舊拗不過被他拖到了一旁。
迅速把船上的防潮墊揭起,抖去水珠折好鋪在地上,把她抱上去坐下。
拎過馬燈一照,膝蓋以下都濕了,皮靴也浸得半透。
趁四下無人,他用毯子罩住她的大半個身子,小心地替她脫下濕了的鞋襪,卷起褲腿後,發現右膝上有磕痕。
他的臉上,淚水瞬間滑落而下。
她的心霎時也軟了,擡手給他擦着眼睛。
“傻瓜,又不是什麼大事,哭什麼……不想說就不說了,怪我太沖動,對不起……”
“不,是我的問題……有沒有很疼,這附近好像沒有藥店……”
“我又不是小孩,不至于……”
“我們要不先回酒店處理一下吧,這樣會感冒的……”
他重新把她扶回艙裡披上毯子坐好,解開繩索将船順水劃到了下遊的碼頭,請工作人員幫忙叫了一輛車趕回了酒店。
前來接待的服務員在門口接過背包,并送來了一雙拖鞋。
程蔓套上剛想下車,孔令麒繞到她面前蹲定,不由分說地擋住了車門。
“上來。”
服務員有點懵地看着他倆,程蔓也沒反應過來。
“上來,我背你。”
“不用了吧,就幾步路……”
這次孔令麒不讓步了,一隻手橫在車框頂,另一隻手伸進去将她扒拉到自己背上。
盡管站起來的雙腿略顯打顫,他還是拼命直起腰往前走,對愣在原地的服務員示意跟上。
聽着他沉重的呼吸聲,程蔓真的不敢亂動了。
今天他的腿要是再磕到,明天的原計劃怕是隻能改成室内真心話大冒險了。
走進了電梯後,本來想撐着裡面的扶手替他減輕點負擔,結果發現四周完全沒有着手點。
她蔫蔫地趴在他身上,猶豫着用手去抹他鬓角上滑落的汗水。
他沒有很吃驚,反而微微側過臉小聲問道:
“還疼嗎?”
她趕緊搖頭否認。
電梯門開了,他用已經有點發麻的雙臂小心把她向背上托好,謝過幫忙頂門的服務員,大步邁了出去。
終于回到房間了,把她輕輕放在床上後,趁他去給服務員付小費時,她開始收拾起自己的殘局。
等他氣喘籲籲地回到屋裡,她遞過來了一杯水和幾張紙巾。
“先歇會吧。”
她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沉默片刻重新擡起頭。
“今晚的錯在我,别自責了,我不該無理取鬧。”
“可是……”
“咱們翻篇吧。什麼時候可以說了你再告訴我行不?”
“好。先去洗澡吧,等下認真檢查一下,還是盡快上藥。”
幸好沒有磕到筋骨,一切收拾妥當後,她婉拒了他的按摩,反而要給他按。
“今天陪我各種閑逛瘋一天了,明天要想還讓你照顧,就必須得有足夠的體力不是嗎?”
他疲憊地笑笑:“那我就接受了。”
溜達一天下來,胳膊腰腿差不多都沒有了動彈的欲望,眼皮也一直打架不斷。
“姐,今晚還是要早點睡,明天要去的地方,估計你也會非常喜歡那裡的安排……”
“能劇透一下嗎?”
“好吧,我想想看從哪說起……”
結果半個身子都按完了,他還沒透露一點風聲。
“你是不是在裝睡?”
他嘴角動了一下,卻沒有回應,看來是真的睡着了。
算了,今天他為了寵自己,已經身心俱疲,還是留點懸念吧。
小心給他舒展好了腰腿,輕輕蓋上被子,額上印下日常一個晚安吻,也拖着體力逐漸下降的身體縮進了被窩。
白天采回來的幾支郁金香,在窗口的海風中互相輕觸杯沿,好像還在耳語回顧着簾子後進入夢鄉的小兩口,今天經曆的各種喜怒哀樂。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