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實。”
“你有了解過原因嗎？”
“他不靠嘴說，會表現就行了。我的商務資源能滿足他比賽的需求，他用好成績替我争臉，這還不算主動嗎？”
“拉力賽難度那麼大，沒什麼錢的他都敢應戰去掙房結婚，比起那些除了會肉麻哄人沒本事的弱雞，我是欣賞他不搞膩歪把戲的直男性格……”
這話倒不假，若将初代的兩個男人放一塊PK，明顯孔令麒略勝一籌。
“他爸給你錢叫你分手，你不奇怪什麼緣故嗎？”
“不就是看不起我出身普通嗎？本來兩個人努力還有長久的概率，但他接連自斷謀生的來源，我可養不起這種廢物富二代。剛好他爸願意解圍，我幹嘛要拒絕？”
“還有别的理由嗎？”
“這些還不夠嗎？不管男的家裡有錢沒錢，我都經不住這麼折騰。他要想做散财童子就自産自銷，我沒有義務賭上後半生奉陪……”
“沒了？”
“沒了。”
被既定印象蒙蔽雙眼，如無意外因素打破蓄意封鎖的圍牆，她也會堅信不疑地默認孔令麒的阿鬥标簽。
“行，我問完了。麻煩交接一下輪胎……”
“等等，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啥問題？”
“你和孔令麒在一起是為什麼？”
“他是我的良師益友，在他身邊能讓我特别安心地做自己。”
“我沒聽明白？”
“也許當年你有明白的機會，遺憾的是，從你前面的論述總結下來，你隻參加了檢驗他人生考試的上半場便貿然棄權。”
“這場編制持久戰雖然還未成功，但我有大概率實現上岸。多餘的内容我不便透露，這事到此為止，各人好聚好散……”
倆人一前一後出來前往停車場的場景驚掉了孔令麒的下巴，猶豫片刻還是壓低帽子悄悄跟在後路。
包裝嚴實的國際快運箱面單上，密集的衆多外文之間，簽收人一欄印制的“Kong Lingqi”分外顯眼。
“你驗一下貨吧，合格就提走……”
隔行如隔山，在網上刷再多圖紙攻略，真正審核實物還是兩眼一抹黑。
萬幸在這緊要關頭，一陣叮鈴哐啷的雜音由遠及近，裹着大衣的孔令麒居然拉來了闆車接應。
“孔令麒？！”
他沖她們揮揮手，帽檐與口罩間隙中的小眼睛眯了眯，算是禮貌問候了。
“你怎麼來了，不是讓你在家休息嗎？”
反複打量兩個神情複雜的女人，他喉嚨蠕動半天，勉強擠出來一句話。
“輪胎太重了，我來給你搭把手……”
“另外，也謝謝你的幫忙，燕窩留下了……”
沙啞的嗓音聽在程蔓耳中頓感不妙，趕緊叫簽完字，三人互相協助卸裝完畢後，目送他倆并肩遠行的女孩無奈歎氣，隻得驅車悻悻而去。
路邊的移動衛生間門口，程蔓守了很長時間的車，才見滿臉滴水的孔令麒歪歪斜斜地蹭下台階。
“又吐了？我剛和醫生提了，必須要調整藥量，這樣對你身體傷害太大了……”
“可能也跟一直沒出門有關系，一時半會适應不了外界……”
她扯來紙巾揩淨他嘴角漱口水的殘液，待他緩過來些許，攙扶起來慢慢踱步返回。
“等下我來開車吧……”
打開駕駛室的瞬間，新鮮淡雅的花香使她一愣，仿佛來到的是精心布置的閨房。
“姐，你的『星空 』勝利專款郁金香，給你準備好了……”
瓣葉托載的珠粒倒映出午後斜陽的啫喱質感，手寫的賀卡字體略草率，但足以續寫完善她賦予的情緒價值。
雨後的晴天和你掌心的星空
都有斑斓迷人的彩虹
服過胃藥的孔令麒，懷抱暖水袋縮在診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輕微飄蕩的隔簾後，醫生在翻看比較最新的化驗結果。
“醫生，他狀況怎麼樣了？”
“情緒是基本穩定了，但血锂濃度有點超标，引起了中毒反應。考慮給他減點劑量，能自控就不用專靠藥了。”
“他好像是沒那麼容易發脾氣，完全低落的狀态也少了……”
“後續治療仍舊推薦食療和認知為先，端正培養他自主解決問題的态度能力。這病沒法保證徹底根治，隻能盡力預防……”
“鑒于他成長環境的特殊影響，可能要依賴長期的人文關懷，尤其是多方面積極鼓勵的暗示，希望家屬做好心理準備……”
“我知道，會好好照料他的……”
回家的路上擔心吵到他補覺，她沒有例行擰開常聽的财經電台，卻沒防備他夢中哼唱二人轉的臨場發揮。
時隔多日的慵懶亮聲，濾盡無知戲耍的油腔滑調，沉澱悠揚梵音的悶雷低吟，甚至沾點俄國男星的音色着實驚豔到她。
而轟趴館門檐新挂的“黑白方格旗”，每寸深淺迥異的宮土位置，皆鑲嵌了一枚昨日的花鱗，宛如一尾散發幽馨的别緻錦鯉，悠然自得地暢遊在終點站的燈塔外灘。
“姐，這面專為迎接凱旋王者打造的純手工個性旗幟，賣相還行吧？”
那天晚上，程蔓和孔令麒的朋友圈，同步發了一條意義非同尋常的圖文。
照片上的她身披戰袍，錯落有緻的甲片兼有貴族的氣質及女性的柔美，襯托出職業女将的巾帼風範。
手持雙盾的搞怪侍衛守護一旁，倆人合影的姿态已經自然很多，她都學會如何在這種角色扮演類的鏡頭前收放自如了。
那年他乘馭遲到的風火輪
而今駛過了最亮麗的終點線
奪冠的旗手登上巅峰
人生赢家的标志
莫過于飛馳斬獲
屬于你的鮮花與紅顔
“姐，現在也應該輪到我彙報自己的戰績了。”
“願聞其詳。”
“今天上午有一個香港的行政長官來抖音私信我，對我設計群租房和老城區的作品很感興趣，問我有沒有參與籠屋整治的想法……”
“籠屋？是那種在香港老電影裡住的貧民窟嗎？”
“是的，這樣的住宿條件從上個世紀延續到現在依然存在，已經是香港繁華燈影背後的恥辱記憶。”
“上了年紀的部分老人、窮困移民隻能窩居在窒息的罐頭裡，和北京的地下室、日本的膠囊旅館有重合之處，都算是一個地方文化的某些代表了……”
“我在老家生活的房子破敗漏水，我媽也是重病纏身，終日為生活匮乏的物資精神所累，類似的苦難經曆我也有發言權。”
“加上香港的疫情遠比上海嚴峻，像這種人員複雜的高密度聚集地，更要講究衛生面貌，他們也越來越注重敗絮拖後腿的頑疾了……”
程蔓核驗着提及的聊天内容，這個官員她有印象，先前做港股有看到他在公開場合發言，人是挺務實的。
“那他是想怎麼合作呢？”
“中午有發了不少資料在郵箱，但最好還是得實地考察才能做決定……”
“現在還有業務員肯去嗎？”
“他們去沒用，我也得去……”
“香港的治安可懸啊，你的安全……”
“沒事，彈丸之地也有自己的正義軍團。我以前在東叔手下當助理，跟随他走南闖北見世面，從海南港澳到内地，基本都有給他面子的人，我也就順帶混個臉熟了。”
“放心，這次的意向我會找東叔商量的，請他幫忙通氣一下業内，權衡好利弊再出發……”
惆怅的她依舊贊同地點點頭，做生意的風險誰也說不清，富貴險中求，同樣是再次面臨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轉折點了，放手去搏一搏，沒準哪天就淘到金子了呢。
“姐，東叔同意了，也聊好接恰的港方了……”
“知道，我也跟之前的港商打招呼了。你的人馬選好沒？”
“好了，算是矮子裡拔高個，姑且信得過……”
“帶齊資料藥品，萬事不可掉以輕心。”
“無論成不成，你必須好端端的怎麼去怎麼回。聽見沒有？”
“謹遵太後懿旨。”
深水埗的惡劣現狀顯然比年久失修的老家更不堪入目，但靈車都開過的孔令麒，還怕這座活棺材林立的喪屍古墓嗎？
即使攪和在耳膜内外的粵語和喪屍嚎叫無異，他竭力勸自己冷靜下來，讓翻譯簡要描述清楚想打聽的疑慮，客觀耐心地同籠民們探讨生存的SWOT規劃。
記錄的黃毛看得出來，孔令麒不再是糊弄黃家屯實誠老人的不靠譜空想家，而是設身處地在為底層民衆尋求傳統與科技的最佳庇護方案。
幾天過去了，這位上海的年輕老闆已成為該領域的重要人物。
隻要聽說他來了，許多原住民奔走相告，在各自的籠床附近親熱地稱呼“小孔sir”。
雖不具備入室做客的條件，大夥仍舊情願帶路走訪，還給一名孤寡老伯策劃了七十壽宴。
潦倒一生的老頭從未想過一碗雙黃蛋長壽面也能吃出平素不同的感受，聆聽四周陌生又熟悉的老哥姐們歡唱此起彼伏的《海闊天空》，老淚縱橫的眼中竟湧動了幾分蕩滌渾濁的淚花。
香港的公屋以及福利院舍名額費用，三分之二由政府補貼，剩下的由住戶和多比分攤。
看似血虧的慈善操作，卻隐藏了市區經濟衰退的解決途徑。
内地的房地産信息發展速度總歸是超過停滞的港灣，如何在寸土寸金之城發掘落灰的商機，學習物聯網時代的前沿紅利，順便讓自己在某榜的排名再上升幾名，試問會有投資人甘願把錢始終爛手裡嗎？
科學優化完善的多比盈利模式，可不是隻有天曜才獨具識寶的慧眼啊。
“姐，籠屋裡的人們大部分都簽字采納了多比為他們量身定做的新家遷修計劃書，這項工程已經列入了香港區政的未來島條目之一。”
“吸引到官民多方的鼎力相助，多比有望在完成籠屋及劏房等舊宅整頓以後，獲得在那裡上市的機遇……”
“确定嗎？走了那麼多員工，這重擔挑得住？”
“截止目前人事部統計，高就未成的實力派已主動歸位過半。”
“誰不想在家門口輕松掙大錢啊，真以為設計平民住所隻是吃糠咽菜嗎？人工智能量産的内地物美價廉，體驗的各階層港客都誇好。選擇多比實際上是請到了物聯網全能小管家，同時疏通香港房地産實體虛拟化無法沖破的壁壘。”
“最重要的是，港資方認定我的業務領導魅力，指名道姓要我帶隊運營。光憑這個就能給天曜還有我爸一人一記響亮的耳光了……”
聽着話筒那邊的他傲嬌語氣的程蔓和東叔相視一笑，互相朝手機豎了個不容反駁的大拇指。
“好吧，優秀的小孔sir接下來有什麼安排？距離你回上海的日期可僅剩下兩天了。”
“這麼想我回去了啊？我現在的腦子可達不到你圍棋五段的水平，還得賺錢給你買花呢……”
“行了，别轉移話題。你到底還要幹啥？”
“這麼大一個代購天堂擺在眼前，不去不合适吧？我要給你、豆豆還有東叔帶禮物……”
“帶啥，你回來就好了……”
“那不行，我不又成戀愛都不會談的無趣直男了嗎？這麼天使的女朋友再跑了，我上哪後悔去？”
瞥見東叔意味深長的上揚嘴角，不由得臉頰發燙的程蔓火速切換掉外放狀态。
“你這不是在家，注意點影響……”
“怕什麼，男人不給自己的女朋友買東西，還等誰來寵？我要你下次上班的時候自豪地對别人說，你的衣服是男朋友特地從香港買的！”
她忽然鼻子一酸，忍不住咽下哭腔應允了。
“還有給豆豆的巧克力，當初和她說好的瑞士原産，得去瞅瞅……”
“噢，東叔最近愛喝什麼茶來着？替我套套話，我這光懂喝酒的腦容量不夠用了……”
他的碎碎念仍在播報，她泛紅眼睛聚焦的安逸飲茗的東叔身影漸漸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吧台後沉醉彈琴投來恬靜喜顔的文藝小王子。
或許昔日踏夢逐星的那個酷炫賽車手，真的慢慢重返硝煙退散的平凡歲月了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