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體能一分一秒地流逝，他幹渴的嗓音越來越沙啞，忘詞結巴的情況嚴重了不少。
半空的屏幕早已切換到下一個目标，他仍迷失在錯綜複雜的密室深處屢屢絆倒。
幾乎空白的眼前金星亂冒，再多的答案也激活不出演算的步驟，頭痛欲裂的攀登者癱坐岩石門檻下不甘潰敗。
“孔令麒，孔令麒……”
沉甸甸的眼皮艱難剝開一條縫，負荷運轉的大腦似乎凝結成冰雕了，即使暖化也不過是稀薄的廢水。
“我這是……怎麼了？”
“你過度焦慮，又沒及時吃飯喝水，剛剛暈倒了……”
“幸好『雪麟 』足夠人性化彈出氣墊緩沖了一會，不然就你這體重，非磕成骨折不可！”
“媽，蜂蜜水來了……”
泛白的黎明遠方折射曙光的明媚，然而他吞咽極其困難，木偶般的眼神呆滞，喉嚨裡含糊不清地咕哝着亂碼的演講詞。
“别背了，馬上休息吃點東西，勞逸結合才是正确的戰術！”
“飛麒”傻乎乎地吐着紙巾舌頭舔淨嘴角滿溢的瀑痕，“雪麒”也抖開折疊氣墊披給了疲憊不堪的殘将。
“咖啡……買了嗎……”
“不準喝咖啡了，這是命令！”
“再耗下去你可能連台都登不了，這種傳遍世界的恥辱隻會讓你爸笑得更歡！”
“不要壓榨自己了，至少還有兩天，拿出你管理進步的計劃本領來，大不了戴耳機上陣，我為你人工提詞……”
貼耳淺拂腦海的話語撥動了一圈圈漣漪，繃緊的心弦略微擰松，釋放出些許希望的音符。
感覺到充斥執念的軀體垂落地面，她輕輕擱下眩暈的迷糊蟲蓋好裝備，召喚兩隻智能神獸悄悄離開了客廳。
臨近半夜，悠悠醒來的孔令麒靜靜地咀嚼回爐的夜宵，一份打印好的嶄新稿件留在了茶幾一角。
程蔓已經梳理清晰全稿的主次邏輯，整體内容基本在他的筆尖描述妥當了，所以目前得克服的障礙并不是“癡傻”，而是“啞巴”。
僅存的意識告訴自己不能再給程蔓添麻煩了，簡單洗漱幹淨，一隻慢出幻燈片的樹懶鑽進窸窣的樹叢安然入眠。
歇了一個晚上，大家的精神狀态得到了有效讀檔，唯一需要更新的，是待發程序的内部測試。
清晨的塞納河波光粼粼，兩岸鱗次栉比的文化政治區泾渭分明。
行人不多，隻有教堂的鐘聲伴随着城市半夢半醒的呼吸此起彼伏。
一艘早班的遊輪蘸着翻騰的波濤，在鋪開的畫卷上揮毫潑墨。
鍍灑甲闆的朝霞中并排的兩張躺椅上，一對同款墨鏡的年輕夫妻共品紅酒糕點，感受日光浴閑叙佳話。
乍一看以為是談情說愛的秀操，近距離仔細審譯才識别到，這更像一場獨家代理的都市旁觀旅行。
每途經一座古樓，孔令麒便簡要描述附近呈現其中人文底蘊的公廁設計思維。
無論是左岸的文學曆史博物館，亦或是右畔的金融政藝展覽廳，置身閱讀時光與魅力如此華麗的詩篇且不受野蠻粗俗的熏染，适度于空白處圈點批注，宛若貴婦裙擺裝飾的花紋，無本不妥，有則美化。
這是他們商量認可的另一種記憶方式，既然是要用公廁講述法國千年曆史跟現代科技的跨時代接軌故事，與其一頭悶在字裡行間狼吞虎咽，不如親臨其境化身導遊自然解說，甚至可以随機挑選幾個規格各異的産品代表營銷解析，總比考前突擊胡吃海塞消化得更充分更徹底。
臨時的演講任務占據了休憩行程的時段，但這無傷大雅，原來也是打算安排巴黎的citywalk，隻不過賦予了偏向官方的路線設定而已。
當西裝革履的孔令麒率領着陸空智能小戰隊，昂首闊步踏上維也納市政廳的發言舞台，放眼望去皆是公司動員模式下的熟悉員工。
“雪麟”還和“飛麒”合作了一段舞獅開場秀，采青展開的雙語對聯『巴黎奧運賀盛世 中法友誼築長青 』絕對是一大亮點。
隻在唐人街看過真假難辨的春節固定節目的外國人們，想不到中國AI扮演起傳統文化的戲份也這麼精彩，現場肯定的掌聲經久不息。
乘台上台下興趣濃厚的當前，孔令麒趁熱打鐵開啟了主菜待客的特别盛宴。
透過眼鏡看慣了3D大片，這應該是他們第一次不借助任何附加設備直觀感受科幻片一樣的場面了。
從清潔飲水與衛生設施的目标出發，擴展至基礎設施的創新挖掘，很多高管仍然不敢相信生理底層的需求也可以動用科技手段去滿足。
畢竟沒有耕種習俗的老祖宗，善于依賴的是教會的壟斷，日心說的熊熊烈火貌似也熄滅在臭氣沖天的便溺下難尋蹤迹。
處理人類廢棄物考驗着可持續城市和社區的未來轉變，不僅僅要求在快速城市化的過程中保持環境宜居，對資源配置、人文經濟、社會平等、智慧管理等同樣設立高标準定位。
法國是歐洲早期城市文化的發源地，巴黎在諸多古籍記載的篇章中尤為出彩。
這樣璀璨閃耀的夜明珠理應同天上的明月交相輝映，而不是逐漸隐沒在時代列車的灰堆裡。
最重要的是，巴黎近年來的旅遊條件正在倒退，聖母院遭遇火燒修繕未果，污漬斑斑的大街小巷，貌似中世紀貴族的高跟鞋還沒有走出很遠。
塞納河陳列馬桶的現狀，暗示了改善生态的思維和行動迫在眉睫。
多說無益，參考印度恒河即可。
中國幾十年的全面騰飛也離不開衛生運動、預防疾病的必備操作，這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責任。
有句老話叫“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霓虹燈光鮮亮麗的外表後，潛藏在角落的髒亂腐臭若長期閉口不談，遲早會像一隻發黴的蘋果，最終由内而外敗給小小的蟲菌。
“很高興看着多比遞交的這份答卷，通過彙聚一堂的各國考官評審。大家在解決了尴尬的同時，公廁還提供了内外文化往來的窗口。”
“屋裡是巴黎古今文藝角，屋外是全球多元交流牆。顧客可以進來賞畫買藥、更衣補妝，也可以盥洗換尿布。”
“所有污漬産生的沼氣就地供電網使用，淨化系統的除味殺菌效果能保證巴黎的市容市貌斬斷一定的緻病根源。”
“法國的美景值得以嶄新的賽道吸引不止前來入手香奈兒還有葡萄酒的賓客，我也盼望能有除奧運會以外的機會與這個浪漫古國繼續合作。”
“願慕名而來的每一位遊客在法國就像回家一樣舒适安心，享受生活！”
一大兩小的主創團隊鞠躬謝幕的刹那，雷鳴般的漲潮洶湧澎湃，華僑人士的鼓掌尤為響亮。
“女士們，先生們，我能自信地站在這裡，台下的這位女士功不可沒。”
“工作上她是我的專業顧問，為我排憂解難；而生活中她是我相守終身的天使，從建設項目的那一天起，她始終支持陪伴在我左右。”
“今晚我想把她請到台上來一起體驗奮鬥的勝利。請把掌聲也送給忠誠付出的程蔓女士！”
這戲劇性的一幕直接給上一秒還在替凱旋名将歡呼的程蔓整懵了，直到鄰座連催了好幾次，她才故作鎮定地登台問好。
“程小姐，跟大夥自我介紹一下吧？”
他狡黠而鼓勵的神情令她盛情難卻，果然和那一屋子玫瑰的驚喜一樣，還是不可預測又無法拒絕。
“大家好，我叫程蔓，上海啟航風投董事總經理，多比科技網絡有限公司企業顧問。很高興能和孔先生一起來到這個隆重的發言現場……”
其實孔令麒早就有這個計謀了，但是選擇瞞到最後，目的就是要讓全世界都知道，自己不再是那個熱血沖動的loser，也不會抛棄輔佐自己事業生活共同進步的賢内助，正式向孔慶杉宣告他由小時候撤資放棄自己的斷言是一個巨大的笑話。
這一場真刀真槍的翻身仗，終于轟轟烈烈地鳴金收兵了。
細雨蒙蒙的翌日上午，孔令麒舉傘漫步在香榭麗舍大道的積水路面，一隻手還端着并排打包的兩杯咖啡。
咫尺開外的“雪麟”居然變成了一輛便攜代步車，載着打扮時髦的程蔓緩緩前行。
上方遮雨的郁金香頂篷四周珠簾微蕩，頗有幾分皇室出遊的氣派。
連路人都啧啧稱奇，竊竊私語會不會真的遇到哪國女王微服私訪了。
一開始程蔓的确社死抗拒，情願自己濕鞋，也不騎這現眼包招搖過市。
孔令麒卻一反常态地駁回了她的訴求，系好安全帶蹲下來耐心勸說。
“『雪麟 』設計的初衷就是因為你在辦公室加班太久行動不便準備的，客戶不試用怎麼行？”
“再說了，今天過生日，這是你應享的福利……”
“我的女生我自己疼，起碼在我心裡必須有存在感……”
她從來沒把天天黏屁股後面的AI神獸朝這方面想，孔令麒給她演示完騎行存儲、導航報警等功能，一下就種草上了這匹小良駒。
“飛麒”也撐開了一頂專用鬥笠，不遠不近地跟随主人拍攝紀念素材。
一大早田爽就去圖書館消磨時間了，她的身邊同樣有保镖和機器人盯着，安全工作一刻不落。
小兩口利用難得的二人世界，逛遍了塞納河南北的繁華世間。
老佛爺百貨公司的富麗堂皇，既是摹在拜占庭風光的彩繪玻璃和穹頂的陽光形狀，也是穿在她肩上一件件量身定做的華服霓裳。
迷戀香料的她在櫃台前挑花了眼，還讓他幫忙參謀物色，把他的鼻子聞得快失靈了。
等逃跑喘口氣的慫包再出現時，手裡多了一隻卡地亞禮品袋。
“姐，你的生日禮物，看看吧。”
一挂内嵌與她同款“門票”梧桐葉的雪花項鍊銀光閃閃，花體镌刻的“心尖初雪”引人注目。
耳環也是清一色的梧桐葉造型，但上面居然設計的是孔令麒名字的縮寫。
鑲鑽的戒指倒是印了她微雕簽名，從不同的側面看去均折射出彩虹的禮花。
賀卡不變的法語手寫體打印版生日祝福讓她依然十分感動，不過沒明白為什麼倆人的名字是這樣分配的。
“寓意是你是重創這個不公平世界的拳擊手，我在你的耳邊蕩秋千說情話……”
她迫不及待地跑到店裡試戴了很久都不舍得摘下，餘光瞥見他偷嗅古龍水被熏癢鼻子的糗樣，想到今年他的生日就發了個微信紅包，心裡未免感覺不夠有誠意。
“謝謝……我很喜歡……”
“你也給自己選幾個吧，今年過生日太應付了……”
“我不是收到一筆巨款零花錢嗎，怎麼應付了？這就挺好的……”
“不行，我不能一直這樣沒有情調……”
“那我能先記賬上嗎？太突然了我沒想好……”
“行，我給你記着……”
穿越拱廊街莫名有種徘徊上海弄堂的氛圍，區别在于一路經過的都是法式煙火氣的品牌店鋪，就像走進了城市的縮影萬花筒。
程蔓感慨同是西歐的地域，聖彼得堡隻有求學生存的苦寒記憶，沒有實現人身财富自由之前，一切安逸享樂都是玩物喪志的罪惡定義。
才和田爽通話結束的孔令麒，看她沉溺街邊五彩缤紛的糖果攤走不動道的模樣沉默許久。
“姐，還有什麼地方需要逛的嗎？快到午飯時間了……”
“沒了。今兒上哪吃？”
“還是去上次那裡吧，老闆簽收到我預訂的龍蝦了，非常珍貴的。去嘗嘗？”
“啥品種啊，還得預訂？”
似曾相識的大餐揭秘了，母女倆驚歎還真有熟而不紅的龍蝦存在。
“這是法國藍龍蝦，不光顔色和普通龍蝦不一樣，連養殖的水質都更高呢，幾乎不必擔心幹淨的問題。”
他邊介紹邊用工具剔出蝦肉，抽掉蝦線分别遞給她們。
“先試試原生态的口味如何？”
吊打平時鮮美度的甜嫩肉質立馬戰勝了将信将疑的口舌，配上蒜蓉牛油醬愈加千金不換。
“好吃嗎？”
“太好吃了，從來沒有嘗過這麼細膩的蝦！”
“這蝦黃絕對給口感加分了……”
吮着蝦殼的孔令麒不住點頭贊同。
“沒錯，藍龍蝦的實力在起跑線上就赢了一半，剩下的就是廚師的功夫了……”
“來，碰個杯，一起祝咱們的壽星生日快樂！”
三隻香槟色澤的杯子叩擊脆音的瞬間，演奏生日歌的小提琴同步閃現，推着蛋糕小車的老闆在樂隊伴奏下哼起不太标準的中文曲調微笑登場。
田爽忍不住拍手跟唱，孔令麒取過小皇冠轉身要給她戴上，順勢抹去了轉移到濕潤眼眶的融化燭焰。
“過生日不許哭了，開心一點。許個願吹蠟燭吧……”
她還是按照儀式走完了流程，孔令麒将有梧桐葉的那塊蛋糕切給她，作為感謝也分給了老闆一份。
蛋糕是用動物奶油去脂做的，水果是當天的鮮貨，塗點的蜂蜜糖漿都是原汁原味，日常照顧她的飲食慣例了。
吃肚歪的她們耐心等候往嘴裡舀奶油山的孔令麒清盤，情不自禁地詢問他還有什麼支線沒刷。
“就剩一個滑雪了……”
“大熱天的八月，怎麼滑？”
“夏蒙尼的雪山，不受四季影響……”
“就是路程有點遠，我們今天暫時休息，明早出發……”
夏天的巴黎天亮得很早，這一點和東北非常相似，但一家人完全都沒睡醒，上車後集體東歪西倒地從巴黎夢到了勃朗峰腳下。
憑借多年前攢的經驗，他先去山地栖身所找到預定的旅舍。
都是隐匿遠郊的住處，程菽的“雪語山房”實打實碾壓這些簡陋的村野，慶幸現在并不是旺季，否則連面擋風的牆都搶不到。
既來之則安之，他備好房間便返回集中地，辦妥雪具租賃手續，帶領全副武裝的兩個新手涉雪出發。
午後的山區也沒有在固有的高地氣候下暖和太多，哪怕乘坐纜車勻速上升，呼嘯的風夾雜粟粒打磨窗戶的刺撓照舊令人心驚肉跳。
考慮難度對她們的心理影響，孔令麒隻選了系數最低的雪道，從雪橇車開始教授練習。
論專業層面評價，這坡峰算平坦的了，但她們的能力還不足以馴服新座騎，連續在厚厚的絮毯中滾沾成了白芝麻湯圓。
他一次次刨出狼狽的困獸，仔細檢查有沒有受傷。
最後還是不忍心折騰了，拖來一艘容量較大的雪地摩托，甩開鬥篷裹緊灰頭土臉的熊大熊二，親自驅車帶飛沖刺。
撲面撕咬的寒風刮得她們擡不起頭，程蔓拼命從他的肩後壯膽偷瞄眼前瘋狂快進的景象，田爽在兩面人肉盾牌的掩護下貓腰張望。
一束耀眼的流星劃過封凍的銀河，身後揚起了纖絮開屏的壯觀尾迹。
展翼翺翔的雄鷹靈活肆掠，猶如絲綢表面自在遊弋的繡花針，缥缈的帷幕圈築專屬的稱霸地盤，那種天地間任我遊的暢快感淋漓入魂。
紮營進補的時候，田爽捧着念念不忘的正宗瑞士巧克力和AI小寵物團雪球玩，孔令麒拆了一袋當地特制的牛肉幹，給程蔓續航熱量。
毛巾包着暖寶寶的松軟幹糧格外可口，程蔓卻凝視着搗鼓奶酪堅果羹的孔令麒陷入了沉思。
從小長在雪鄉的她不肯學習滑雪，他甯可跑到全世界去尋找潔白淨土修煉自我，隻為迎接将來喜歡的女生實現相擁取暖。
或許滑雪在她看來是不務正業，也可能是西伯利亞的死亡陰影加深了嚴寒的恐懼，她大概還沒有像遠赴上海斷腕打拼那樣敢叫闆冷酷無情的自然。
可隻要有一位賜予身心安全感的護靈鬥士寸步不離，再徹骨的奪魂惡鐮，也攻不破庇護風雨的堡壘。
“姐，豆豆，奶酪都化了，過來嘗嘗合不合胃口……”
田爽悄咪咪端碗躲到帳篷邊上去了，伸手接餐的程蔓沒有立刻大快朵頤，讓孔令麒緊張了起來。
“怎麼了，是不是調得太稠了，還是不舒服？”
“小東西，如果我總是學不會滑雪，你會不會很失望？”
“不會，你願意陪我在白茫茫的愛情天堂鬧一輩子，我就很開心了……”
她心照不宣地颔首不語，見他隻拿起了硬邦邦的壓縮餅幹，執意要在自己的碗裡加個勺子分着吃。
“我是男生，不愛吃甜食……”
撲哧的破防竊笑從田爽的方向傳來，把兩個還在膩歪的成年人吓一激靈。
“你笑啥？”
“聽到笑話了呗……”
秒懂尴尬的孔令麒趕緊開炫，回頭扔給電燈泡一個白眼的程蔓也慢條斯理地用膳了。
抱膝獨賞恩愛vlog下飯的田爽甚感欣慰，悄悄哼起了最能總結此情此景的歌詞。
“細膩的喜歡
毛毯般的厚重感
曬過太陽熟悉的安全感
分享熱湯
我們兩支湯匙一個碗
左心房暖暖的好飽滿
我想說其實你很好
你自己卻不知道
真心的對我好
不要求回報
愛一個人希望他過更好
打從心裡暖暖的
你比自己更重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