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小長假已經結束有段時間了，在外旅遊的主力軍除了還能享受寒假的專屬學生黨，大概就剩下夕陽紅團隊與調休福利的高薪階級們在貢獻朋友圈和GDP的更新記錄。
東南亞某國芭堤機場的VIP休息室一角，程蔓又是獨自一人斜倚沙發閉目養神中。
這次她的身邊沒有田爽，也不帶秘書，甚至連孔令麒都未跟随。
當初去三亞度假的出行計劃被攪黃，盡管她後來不再提起，但大家都清楚她的脾氣，無緣無故擱置非正常原因日程，是自律之人難以釋懷的心頭刺。
啟航年會上，她抽獎獲得了東南亞某國七天遊的春節豪華旅行套餐，同事們羨慕得要死，能吃到公司近期的熱門獨角獸地盤紅利，這不好好蹭一波本地特色福利，都對不起自己投進去的資本了吧？
美中不足的就是，名額有限，僅此一位，家屬親友均不含在内。
田爽倒不在乎，反正之前自作主張改機票已經挨訓慘了，還要梅開二度邊放假邊接受關于日程表之類的軍事化找虐，那她甯願選擇陪程三民留守空蕩蕩的雪山，并且的确毫不猶豫地去了。
其實利用這個時機，來個說走就走的二人世界是極好的，不過孔令麒反複斟酌之後，決定尊重她的意見。
“南北互相向往尚未探索的地域很普遍，就算是完成你遇到我以前的夢想。哪怕隻是一趟個人旅行，将來回憶起來至少少一半遺憾……”
“不然等我們結婚了，你可就沒理由去單身潇灑喽……”
“那你過年咋辦？”
“有雪的地方就是我的快樂天堂。别擔心，這輩子我隻認定你是命中注定在白茫茫世界裡相擁取暖的女生，不會讓其他人闖入這片淨土的！”
她嬌嗔地揪了一下他乖巧的大耳朵，順勢把自己拉近他寬厚的臂膀不舍哽咽。
“我不知道還能不能習慣沒有你的時光，尤其是閑下來久了，就想找你聊會天……”
“沒事，我可以打破絕對不主動給你發信息的老規矩……”
“或者你啟用想我就給我發微信，我立馬去看你的預案……”
“萬一我樂不思蜀不想你呢？”
“那我就去煩你到轟我走……”
兩隻不由自主握住的左手摩挲着熟悉的紋路，觸到她與呼吸同頻閃爍的手環，他留戀地将牽過自己無數次的纖指攏進掌心。
“一定要注意安全！”
”你是啟航更是我的至尊寶，我答應你，要等我的，誰都不準食言……”
明明是預備邁進一家團圓新征程的他們，卻在年前兵分兩路，散布在了天南海北，這令飯桌上的程三民馬春梅費解又不滿。
孔令麒倒是坦然自若，給田爽添了個黑珍珠苞米，又忙着跟未來老丈人敬酒。
“叔叔阿姨，程蔓也不是一年兩年不回來了，不差這一次……”
“放心，等我們結婚了，我一定領她出席家宴，咱們過個團圓年！”
“好，小孔，有你這句話我們就放心了！”
“來來，吃餃子。蔓子那份炖粉條你替她包了……”
東南亞的春節氛圍一點不輸亞布力的秧歌焰火氣息，唐人街萬人空巷的舞獅遊行，鑼鼓喧天咚咚锵锵，甚至還穿插了當地特色的潑水節體驗卡流程。
一間鬧中取靜的寺廟園林中，程蔓從地上緩緩立起，對腳下新栽種的幾枝玫瑰郁金香合掌祈福。
身處異國他鄉的兒女，何嘗不牽挂千裡之外的父母，也包括那隻喜歡營造懸念吓唬自己的幼稚哈士麒。
漫步午後斜陽搖曳清涼的棕榈叢路，竹傘交織掩映锃亮墨鏡後惬意的姣容。
檐角風鈴晃悠數枚悅耳綿長的音符，使她情不自禁仰望上揚起愉悅的嘴角。
普吉島精緻賽珠寶的仙境一隅，沉浸在室外蔭庇影院自嗨的她，收到了來自北國雪鄉的跨服賀電。
“姐，薩瓦迪卡，新年快樂啊！”
鏡頭裡全副武裝的雪地悍匪，提溜綴有中國結的福字抱拳作揖，昏昏欲睡的她一下就來勁了。
“薩瓦迪卡！小東西，又去滑雪啦？”
“得回來瞅瞅找到我以後共同取暖一輩子女生的樂園啊……”
“黃家屯那邊也惦記咱呢，這幾天招待得我又喝懵了，他們說權當提前吃我倆的喜酒了……”
醉話承諾的教訓曆曆在目，她嚴肅指出不允許再因為這個鬧出爛攤子了。
“我有數，沒問題……”
“你那現在應該挺熱的吧？随我來看看雪涼快涼快！”
話音剛落，他便圍繞山腰秀起了技術，若隐若現的身影絲滑下坡，神似飛馳巅峰螺旋過彎的聖代賽車。
無人機遠近拍攝的靈活姿态，不遜色職業運動員的霸氣王相，盡情揮毫勾勒獨家素描的筆杆後，字裡行間皆是主角不羁的見證。
她目不轉睛地欣賞比美劇精彩百倍的彩蛋，竟真湧起了一股夏日狂炫甜筒的酣暢淋漓級别的蜜爽，空虛的軀殼開始注入了充實。
“這是幫廖然友情客串的民宿賀歲宣傳片練習啦！姐，刷到程菽直播到我在現場出鏡的時候，記得給我多刷幾個火箭嘉年華啊。全部從那張子卡扣！”
“先撤了，晚上聊！好好度假，注意安全！”
依依不舍地收起手機，湛藍泳池在無形風勺舀舉盈灑的朵朵水花，也溢出了她故作堅強的望北眼眶。
夜已深，賞完spa女工小費的她洗漱好，将自己塞進了隻有特定情話的美夢溫巢。
藍牙耳機裡，他的喃喃低語若舐傷口的棉團，抹盡沾染的污垢，細心呵護薄如蟬翼的嫩紗。
“姐，我理解你在西伯利亞那時的死裡逃生落下了陰影，不愛有寒冷冰雪的地方……”
“沒關系，有我在就不會讓你凍着。宜居的家園多的是，冬天再玩也不遲……”
“我這麼怕熱的人，當跟屁蟲萬一上火，流鼻血還得麻煩你照顧呢。大過年的多不吉利……”
“這兒雖暖，但離你身上的體溫還是有本質差距的……”
“不急，我會去機場接你的……”
“難得公費旅遊，在外面多吃點好吃的，留神别中暑了……”
翌日清晨，生物鐘報時的她揉眼醒來，意外聽見耳機那頭依稀起伏的呼噜聲。
敢情昨晚他是哄自己一起睡的，四舍五入就算同床共枕了吧。
垂眸自顧自笑笑，她摘下耳機放到盒子充電，拉開窗簾深深吸了一口嶄新調配的海鹽檸霧。
平靜的歲月在衆牛馬陸續回欄的倒計時中卸下了紅紅火火的假象，班味濃厚的模式重啟，撇去了掩蓋上海快節奏的層層泡沫。
歸國的前一天晚上，程蔓意料之中地在浏覽某些外文資料。
“最近我們和東南亞的緣分不淺啊，怎麼突然有這一帶的甲方冒出來了？”
“不知道，之前在廣東的資源很飽和了，估計是那時候攢下的市場基礎吧？”
“多比這麼多年在沿海的知名度的确不小，這已經勝過大多數非上市企業了。”
“要是這次的資金到位了，沒準真能實現上市呢……”
“這是打算開拓海外消費市場了？”
“有希望嗎？”
“他們看中了新開發的戶外智能局域網系統，假如能推廣應用，再去旅遊出差的話，便捷性應該不會跟國内反差太大……”
“你不擔心他們會反客為主，像你爸那樣通過内部奪取話語權，獨吞你一手創建的所有财富嗎？”
屏幕對面的他無力反駁，為難許久毅然做出決定。
“富貴險中求，能不能翻過這道坎，是多比也是我的命運。”
“我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塑造多比和自己更強大的内外實力。上一個人工智能公司已經被我爸拿去當奶牛薅了，這次多比決不能再落入圈套！”
前前後後審核到眼皮打架，他委婉勸她先休息，明天去會會新一輪的神明們再商量。
“别随便答應模棱兩可的條款，外資的底細尚未摸透以前，務必先把己方的全部兵馬統一絕無動搖的私心。”
“就目前開出的條件，誘惑力不是一般高。雖說多比本身實力不弱，但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不可能無緣無故降臨。”
“甯願錯失良機，不要貪圖便宜。捕獸夾裡的誘餌永遠是最饞人的存在，切記勿誤！”
“謹遵顧問高人指示……”
車水馬龍的滬客帝國圍城，遍地洶湧的浪灣漩渦下，某棟矗立郊外的泰式會館，貌似是急流中駐足歇腳的隐居寶地。
沉香彌漫的雅室幽岚縷縷，古韻不減的佛龛詭異得總有點讓人心感不适。
“孔老闆，嘗嘗冬陰功湯吧，剛出鍋的……”
對方經理頗具咖喱風情的口音聽着滑稽又貼心，還叫服務員挑盛肉質鮮嫩的大塊海鮮送到面前。
酸甜帶辣又微苦的滋味，不同于東北鐵鍋炖的濃醬重鹽，也跟往常不離手的冰美式差别很大，但他還是能吃得入口。
鑒于那次在黃家屯的一頓酒肉，便稀裡糊塗地背負了開發轉型的曆史重任，何況這趟是實力未知的外國客戶，他不得不随時保持警惕。
“頌經理不必多禮了，直奔主題吧。你們遠道而來，究竟有何貴幹？”
“好，既然孔老闆爽快，我也不磨叽了。”
“自從疫情結束以來，旅遊業蕭條得不是一般的差，像我們這種主做中國遊客業務的公司，直接就是……用你們的話說等于判死緩了。相信上海對此也深有體會吧？”
“是啊……連續幾個月被封禁在家裡，最基本的吃喝自由都沒有，還得随時待命捅嗓子眼的召喚……”
“那段時間簡直是令人崩潰，和行屍走肉沒區别……”
頌明意味深長地默許一笑，端杯呷了一口果郁的甜茶。
“正是都曾經遭遇過不太好的那些，所以我才來找孔老闆聊聊能替代人工的高科技項目合作啊……”
“原來呢，我們是同北美預訂過一批貨的，這不趕上那邊大佬換屆，經濟什麼的都沖擊亂了……”
“可時間不等人啊，眼看交貨截止期快到了，再沒物資填上這個窟窿，造成的損失遠不及那點違約金糊弄養老不是？”
孔令麒努力翻閱着眼花缭亂的雙語方案，手中的筆尖總算找到了一個開始懸停的點位。
“你們是需要能識别追蹤各年齡階段人群的智能家居？”
“Yes，你知道的，旅遊國家嘛，人員流動太頻繁，實時精确點數很重要……”
“我們這不比中國，滿大街的天眼監控省時省力，至少保證自己負責的人不丢吧？”
“況且雨季漫長，台風一來各種受災，好歹留點尋找安全區的自保手段……”
如果這是國内的談判桌，孔令麒大概率會像聽村長哭訴一樣共情動心，不過在程蔓的利益惡補課堂也并非白混，他與一旁不置可否的黃毛交換了狐疑的眼神。
“但目前多比研發的産品都是面向國内的，國際版本還處于空白。要改的系統渠道不少，轉變難度大，怕達不到貴公司的條件……”
“不必擔心，我們也有自己本地的技術人才，隻是缺個發揮的平台。今天來找多比，更多的是希望合作，畢竟我們沒那麼多時間從零開始。”
“資金不是問題，隻要多比答應，我們可以提前支付啟動款表示誠意……”
“同時派專機承擔往赴費用，待遇不會比平時的檔次低……”
“來，我代我們老總給孔老闆敬杯酒！”
孔令麒迅速執觥起身，兩盞碰響的一刹那，一道夾雜悶雷的閃電不經意間劃破了他蒙瞳的煙霾。
茶話會暫告一段落，中場休息期間，他借故要和董事會商量，和黃毛一起偷偷溜進了另外一間僻靜的小室。
“東叔，我感覺今天這個頌明老有一種笑面虎的模樣，而且承諾得太大方了，越聽越讓人犯嘀咕……”
“還有一個細節，他剛才敬酒的時候，袖口露出了手背上的一點紋身，像是流淚的圖案……”
此言一出，話筒内外的東叔黃毛都愕然了。
“别着急，先穩住他們，什麼條件都先待定，合同不要簽……”
“我馬上派人調查背後的底細，結果出來之前，務必保證自己的安全！”
“好，方案電子版已經發郵箱了，讓法務抓緊時間核查……”
“要不要我通知一下程蔓？”
“别，她難得放個假，就讓她好好休息吧。我能搞定……”
“孔老闆，頌經理安排下半場的娛樂局了。邀請你們入席喽……”
門外咚咚的叩響唬得倆人一哆嗦，支支吾吾地應了一聲，大眼瞪小眼的時刻穿越回到了誤拐大偉家手足無措的場面。
“哥，這次還會是虛驚一場嗎？”
“不知道，防備點沒錯就是……”
他壓低聲音對着手機囑咐幾句後揣兜貼牢，順手将一隻半透明的耳機埋靠耳背的發堆裡。
骰子蹦跳皿壁的脆擊依舊，桌上一掃那夜未飲盡的殷紅酒瓶，一排排标識迥異的麻将圍欄拆卸又堆砌，你來我往的盾戰厮殺熱火朝天。
創業至今，孔令麒從未參與過這類接地氣的社交活動，即便是留學常混的唐人街，他也自覺避開本土化民俗的浸染。
相比衆多街機網絡遊戲，他實在不想把功夫分散在老掉牙的麻将上，心不在焉地配合其他幾個興緻勃勃的牌友機械操作。
“孔老闆不愛玩麻将嗎？”
他猛然擡頭，瞥見頌明一副笑盈盈的迷之嘴臉，慌忙找理由搪塞自己。
“我不會……”
“理解理解。耍科技産品的年輕人嘛，大城市玩這個少……”
“但孔老闆不一樣，業務範圍廣到覆蓋老年兒童的受衆，上手這種難度輕松得很。看摸牌的姿勢都懂行……”
抓到小鬼印花的孔令麒簡直是被油星濺了一般燙手。
“你怎麼知道？”
“去年你們上海那個啟航風投企業的代表團，到我們隔壁家公司開投資發布會。領頭的好像還是個美女，我當時去湊熱鬧還和她交換過名片……”
”叫啥名字？”
“叫……程蔓，不管怎麼說商業圈裡的女總裁是真不多，我印象特别深……”
東南亞的特殊産業可是出了名的發達，初次會面被這樣強調記住不見得是什麼好事，孔令麒磨蹭很久才打出一張牌。
“你們也想找她談投資嗎？”
“那是自然，疫情害我們幾乎斷糧了，能盼來新鮮的救世主不得供着啊？”
“她應該不怎麼投資旅遊業的吧？”
“确實是……我還以為她是客氣，後來去做了功課，發現她基本都是主投科技型，頭銜其中之一寫的是多比網絡科技有限公司特邀顧問，這才順藤摸瓜看到了多比的寶藏……”
“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