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女人冷不丁的醒鐘驟鳴，倏然在他雜亂如麻的案桌上拍下一記驚堂木。
想起來了，程蔓去的旅行團名稱，就是這個公司的旗下所屬。
歸國航班的頭等艙某位，一名看劇到無聊至極的青年男子煩躁地摘下眼鏡，搗鼓出背包中的眼藥水替自個維護保養着。
“這麼說，你們其實還是想通過取悅她，期待她改變主意考慮投資？”
“為什麼不呢？生意人都知道捧在手裡的真金白銀才是實打實的，享受到的服務也不例外。再說她這幾天确實玩得很開心啊……”
“你們在監視她？”
“這怎麼叫監視？人家是我們老總指定的VIP，任何需求都得快速響應。她的航班上還配備有後勤人員照顧護送呢……”
“啥……”
孔令麒越聽越不對勁，這時東叔焦灼的回複一字一句紮入他的耳膜。
“小麒，情況不妙，這個頌明過去和周邊□□園區有來往，背後關聯的支柱鍊很複雜！”
“你千萬不要沖動行事，想辦法盡快脫身離開，注意别被安裝什麼東西在身上！”
腦瓜子眩暈得嗡嗡的，眼冒金星的他忍不住按住太陽穴默咽苦澀。
“那你們……幹嘛還要請我來談合作啊？我這麼一個不上市的破公司，幫不上什麼救急吧？”
“恰恰相反，我們做過盡調，多比的市場性價比賽過大多數排名靠前的品牌。”
“據了解，在天曜撤資以後，你們的融資一度中斷，原股回收在你手裡。因為最近沒有新資方，員工過年的福利都縮水了吧？”
“如果肯接受我們的加入，可以一步到位滿足你們緩解款項緊張和開拓市場的多方面要求。”
“你也知道程小姐眼光高，總不能一直守着她徹底回心轉意。錢和物當然是多多益善嘛……”
“最重要的是，你倆未來終歸是一家，有鈔票一起賺，有福同享不是挺好……”
這話怎麼琢磨都像是在虎視眈眈他和程蔓的那點家當，安插内線追到航班着實是始料未及，财不外露的教訓還少嗎？
“這個嘛……道理是沒錯，但我們一向工作感情拎得清，她的錢和人現階段嚴格意義上和我無關，拍闆權在她不在我……”
“先前的合作意向也跟董事會反映了，他們會議讨論決定了……”
一桌沉迷籌碼的賭鬼不約而同地支棱起了耳朵。
“他們一緻認為，此項目預估風險偏高，且前期考察時間過短，不利于開展技術摸底及磨合差距……”
“所以暫時不開放合作權限，還請頌經理諒解。麻煩轉告貴公司老總感謝美意……”
衆喽啰面面相觑，悶頭苦幹的勞役都忘了。
孔令麒如釋重負地收尾手頭的任務，抄過一方符文填入前線洪堤的生死潰口。
駐守長城的戍邊将士聽命揮旗，合體對外輸出震懾結束鳴金收兵。
“胡了。”
頌明尴尬地陪笑點贊，朝後面沉默的助手勾勾指頭，叽裡咕噜了幾個晦澀的字眼，示意他去辦點什麼。
孔令麒不由得心慌了一下，趕緊問是不是自己胡牌了影響和氣。
“沒有沒有，孔老闆多慮了。你是客人，赢了是好彩頭啊……”
“适才是交代後廚準備晚飯，這個點了不吃點好的，老總要怪我們待客不周……”
“飯就不用了吧？”
“要的……你們中國人不是有句老話，買賣不成仁義在嗎？起碼莊園這裡我們是東道主，好聚好散理所應當嘛……”
東叔的叮囑依稀回蕩心田。
“去吧，别搞得雙方難收場……”
”切記勿貪杯，管住嘴，不該說的别被牽着鼻子走！”
對号落座的程蔓一遍遍核對機票證件，确認是自己親自指定的返程專機，這才暗暗長舒一口氣。
自從田爽擅作主張把她忽悠到東北，凡是出行，無論遠近，她均要保持動态刷新關于自己的一切去向信息。
先前滴眼藥水的男子，正徘徊于人流稀疏的過道盡頭接電話。
“……确定開始動手了？明白。”
一位不明就裡的空姐蜷縮在惡狼的俯視下，怯生生的神情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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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餐的後院遠不如想象中的大排檔那樣高大上明亮，圓桌擺的是大碗盤裝的炒河粉、咖喱拌雞肉、海鮮串燒等等。
擱過去打工一飯難求的艱苦歲月，看到這些絕對是挪不開道，但今夜其中隐隐散發的不尋常，喚起了孔令麒流落遠洋街頭相當窒息的那股僵屍腐息記憶。
對座同食的不是負責業務往來的頌明，而是一個陌生的大姐，據說頌明需要立刻回去處理程蔓回國的接洽事宜，隻能臨時先行一步。
“孔老闆，多比這邊談不攏，頌經理還得去争取程小姐的最新意願，所以沒法留下吃飯了。請多多包涵……”
斟好半樽浮沫的啤酒穿梭着肉眼幾乎難覓的顆粒，源自國内外的夜店經驗安全提示，這可不是什麼上台面的好貨。
主管替飲的夥計端杯在即，他思想鬥争片刻，決定迎戰逼至眉睫的火藥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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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班即将起飛了，另一位空姐給程蔓送來預訂的純淨水，并蹲下貼心告知注意事項。
機艙播放着三語循環的框架條約，中英版本倒無不當，唯獨最後的小語種内容出現了些許差别。
和孔令麒額外借助第三方設備偵查不同，自帶學霸天賦的她早就利用從出發到旅遊這段日子，悄悄學了本地語言的基礎部分。
雖尚未達到精通程度，拿來戳破某些看人下菜的土著騙局，卻是把見血封喉的銳匕。
慢啜清冽的液體，少量非常規用語清楚飄進譯制在了她腦海的熒屏上。
她吞咽的頻率明顯卡頓了許多。
思維解析的參考答案，偏偏是背來防範碰到歹徒私密約定的黑話，大體意指離地後封鎖所有進出口，把看起來比較富貴的“肉豬”一塊拎走扣押，嚴控剩餘人員，一個不準逃脫。
好吃好玩兜了一大圈，這不等于起點養肥終點宰嗎？
果然天上沒有餡餅掉，陷阱源源不斷。
掌中升騰的碎裂氣泡，似捏扼七寸嘶嘶吐信的毒蛇，随時會抛出緻命一擊。
獠牙浸沒擴散的根須蔓延躁動，芝加哥目睹過的一樁樁嗑藥殘害的暴力事件走馬燈一樣閃現夢境。
怒火中燒的他毫不猶豫地甩腕擲杯，點燃但又掐斷導火索的炸彈，依然迸裂出核能等級的焰苗。
這一攤牌的舉措，也默契映射在了察覺到重重險惡斷然棄杯的程蔓身上。
“等等，我有急事，要改航班！”
她不顧空姐的勸阻，急急忙忙解開安全帶站起想撤。
前方突然直面怼過來一支黑洞洞的槍口，如同悶雷把她震撼定格在原地。
“别動，老實坐下。”
與此同時，靜踞良久的大姐像是接收到通網的指令，抱臂似笑非笑地盯着圈心圍攻的孔令麒。
“大姐，自古以來斷頭飯也是客客氣氣讓人受用的。頌經理所謂的好聚好散，就是這麼做生意的嗎？”
“難道不是孔老闆摔杯在先嗎？”
“酒裡究竟摻了什麼，應該用不着我挑明了吧？”
“這是上海，中國法治社會的天下，不是你們挖坑斂财的地方！”
“孔老闆此言差矣。一百年前上海還有租界呢，莊園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并非你們的國産，這有這的行當規矩，誰治誰還不一定……”
“該給的禮數我們仁至義盡，既然剛剛你已經做下最終表态，那就說明你在我們這個地盤蓋章認可了。”
“果然會做生意啊。成交！”
持槍男子聽完對講機那邊的訊息，得逞地沖驚慌失措的程蔓擡擡下巴。
“你男朋友繞來繞去還是直接拒絕了項目合作，看來的确是條正經漢子啊……”
“他不答應拿物資交付，那就轉回資金的老套路咯……”
“程小姐，你是個百年一遇的聰明女人，想必早明白我站在你跟前的原因了吧？”
繼田爽離家出走、母親賣慘扶妹的騷操作之外，又一妥協的屈辱敗績落筆史冊。
不甘認輸的她強咽苦楚，那日握起不舍硬扛的大手，目視滿載憂慮的小眼睛，她信心十足地應答了千叮咛萬囑咐的平安協議。
“OK……”
對于橫掃千軍無所畏懼的女超人，他怎會産生質疑的念頭，當然是選擇無條件颔首信任了。
“孔老闆是不是還不太清楚，在我們這敬酒不吃吃罰酒的待遇啊？”
見孔令麒一臉不屑，大姐揮手暗示下屬帶他去開開眼界。
通往地下室的斜坡似乎永無盡頭，涼嗖嗖的陰風從腳底倒灌上腦，凍得孔令麒接連幾個噴嚏，四周震顫的回音格外瘆人。
勻速前進的傳送帶刹車急停，下屬推開一扇刻入石壁的暗門，把他引到了布滿屏幕的監控室。
“孔老闆，這幾天和程小姐同團遊的某位款爺，非找借口說玩得不過瘾，這不吃那不去，賴在原地死活不走，還罵我們是騙子威脅退錢動粗，煽動鬧事的話可難聽了……
“你來評評理，出門在外有不花錢的好事嗎？程小姐好像都沒對我們的服務挑什麼刺吧？”
“這種存心制造麻煩的家夥，故意搞砸我們今年開張的首筆訂單。中國還有句老話叫斷人财路等于殺人父母，既然他吃了不認，那就不能怪我們不講道理了……”
搖晃的鏡頭上掰開了一條縫，一對中年夫婦赤手空拳地押跪在地面。
男人已經神情呆滞，腦後勢如破竹地劃過一記快刀，也隻是像個被踹翻的麻袋那般轟然倒下。
旁邊的女人才顯出驚慌的反應，後腳立即追随了丈夫去傾聽地府的傳喚。
門裡目睹這慘烈一幕的孩子奔向失去性命的雙親，卻被兇徒蠻橫扛離現場。
焚屍爐般的火牆飛速隔絕了陰陽兩界的邊境，孩子哭喊着伸手想抓住越來越模糊的父母輪廓，失焦的眸底僅倒映了張牙舞爪的炬魔舞姿。
原先滿不在乎的孔令麒，那一刻透露的懼怕是怎麼都壓制不了的，扭頭要逃但遭到了幾隻鐵鉗的糾纏。
“不好意思，讓孔老闆受驚了。請隔壁歇一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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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頭縮在隔壁屋子的黃毛急忙過來扶他，煞白的臉色令人膽戰。
“哥，出啥子事了？你不要吓我……”
“是不是……程蔓那邊……”
獲取到關鍵詞的孔令麒蓦地醒悟，汗濕的掌心不由分說捂緊了黃毛加載中的嘴。
“你們在威脅我？殺雞儆猴？”
“隻是恰好趕上有熱鬧可看的時候罷了……”
“孔老闆是個有身份的高端人士，動武的話有辱斯文了。我們今天相聚的目的一直很明确，你授權同意多比的合作開發項目，其餘的工作就不勞你費心了。能促進兩家友好互利的一錘子買賣，何樂而不為？”
“當年清政府簽《南京條約》也是這麼宣揚的吧，換來的一系列連鎖反應是什麼？”
“多比活得再難再累，我也不會允許居心叵測的人染指，更做不到為了蠅頭小利出賣自己的心血和打拼的員工兄弟，親手砸碎辛苦創業的招牌！”
“你怎麼就這麼堅持認定我們居心叵測？”
“憑你們一開始假借贊助啟航拉攏程蔓，從始至終盯着她出遊的任何反饋。現在這個男人的家庭已經毀滅，就因為他提出了旅遊途中的異議，破壞了你們完美計劃的預設……”
“你們沒有把握一定可以拿到她的投資，就在我這邊留一手。我簽了你們起碼不撲空，一旦我不簽，她不刁難你們也有理由歸因于阻礙正常投資的範疇……”
“你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吧？你不簽她又沒損失。”
“是嗎？我不簽的話，你們能放我從這完整地回去嗎？”
“為什麼不能等她到了上海再詳談，是怕她這個專業顧問登場了，将你們開的條件駁回得更下不來台？”
下屬噎得答不上話，黃毛也懵了圈，幾下尖厲的掌聲猝然打破了凝固的冷場。
“孔老闆的邏輯還是很站得住腳的。不錯，比頌經理預判中的你不好對付……”
“總之，你女朋友還在天上呢。想不想她平安抵達，你考慮清楚了嗎？”
大姐犀利的鷹眼瞪得黃毛手足無措，然而孔令麒根本沒搭理她。
“以奪取我事業和感情的陰招來逼我就範，你們不是第一個，爺不稀罕！”
“剛開始都這樣。天色已晚，家中無人，還是像程小姐同等套餐級别，待客要有始有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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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處的打手沖上來扒孔令麒的衣服，欲攔的黃毛肚子挨了一拳，萎在地闆上貓腰忍氣。
一個壯漢粗魯拆卸他的手環，跟酒店大胖子拎他一樣懸空抖摟不停。
耳機攀在發梢末端牢固沒掉，但燈光照射還是暴露了一點點位置所在。
“小子，裝備夠齊全啊，不愧是吃科技這碗飯的！”
他竭力反抗，依舊被搜刮得身無長物。
顧不上耳根手腕火辣辣地疼，他怒吼着撲上去搶自己的東西，又一次次遭踢扯回來。
望着徒勞掙踹的狂躁困獸，同樣被控制的黃毛不知道該怎麼辦，惦記能有大偉體格的勇士空降搭救，問題這回是真陷入賊窩了。
“孔老闆，咱們犯不着搞這麼難看。隻要你肯合作，哪怕就一句話，老總和頌經理保證不為難你和程小姐……”
“你做夢！”
通紅的狼珠迸發出殊死一搏的氣勢，他硬撐起關節作痛的腰腿，重新歪歪斜斜地立直身闆。
“我孔令麒向來一人做事一人當，從不為了一己私利拖累别人。”
“有本事你們全放馬過來，看看是誰笑到最後！”
“很好。孔老闆，戰書既下，務必轉達。”
“我們，爐裡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