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是積年的老人,什麼世面沒見過,哪裡不知他們起先在幹什麼。
若非顧及寶玉的臉面,她早發脾氣教訓毛丫頭了。此時天已黑了,不便生事,不過囑咐寶玉照常吃飯雲雲。寶玉耐着性子與老人家磨牙,好賴又喝了一碗湯,李嬷嬷才安心走了。
“這老貨來得可真是時候。”襲人後悔自己行事不謹,正犯到了李嬷嬷手裡,一面安慰自己,老太太早将自己給了寶玉,便是被人知曉了,也無傷大雅。一面琢磨着如何把這讨人嫌的老嬷嬷給攆出去。
眼下寶玉、黛玉兩位小主子還跟着賈母住着,一個住東廂绛芸軒,一個住西廂。人來人往、人多嘴雜的,襲人行事多不便宜。隻盼着老太太能想起來,爺們兒大了,常在内帷厮混不妥當,将寶玉安置出去才好。
此時晴雯正在西廂黛玉處,與紫鵑說話,她想起後來抄檢大觀園時,但凡包袱衣箱裡有男子物件的丫頭,都被攆了出去。雖說沒禍及林姑娘的潇湘館,到底寶玉的東西多少留在了林姑娘處,未免遺禍将來,她還是早點把那些東西搜羅回去。
“寶玉總是丢三落四的,我怕年底嬷嬷們對賬,少了東西難說嘴。想來大多都忘在林姑娘這裡了,所以來取回去。”晴雯簡明說了來意。
紫鵑點頭道:“可巧,我們姑娘日常就想着這一出,每每寶玉換下的寄名符、披帶、扇套、荷包等物,都由我收揀起來了,隻等着你們什麼時候想起來取。”說着就回房拿東西去了。
“還是林姑娘細心周全,寶玉就想不到這些事。”晴雯見黛玉拆了發髻,正在妝台前摘耳環,不由走過去拿起梳子為她通發。
晴雯站在黛玉身後,兩人在鏡中相視一笑,黛玉褪下戒指放在妝奁内,笑說:“眼下天都黑了,你才來取,等會子拿個大包袱出去,不怕林大娘瞧見了挂誤你,白打一出盜竊官司。”
“姑娘真是處處為我着想,我就是想着天黑才好行事。”晴雯向鏡内一笑,又低頭為黛玉梳發,她的頭發柔順烏亮,把在手裡滑膩如綢。
不由想,怪道寶玉的腳總被這屋子給黏住了,林姑娘标緻美麗又心巧善良,誰人見了不愛呢。
“便是林大娘巡夜盤問我,我也隻說是寶玉外書房的東西,絕不透露是從姑娘這兒搬回去的,省得人嚼舌根。”晴雯早就想好了應對策略。
聽晴雯這樣講,林黛玉不由深看了她一眼,暗忖:寶玉長大後,房裡的丫鬟也都心高志大起來,卻少有真心為他着想的。還有打着為他好的旗号,擅權謀私,做張做智的。這個晴雯,瞧着心比天高,不肯服人,倒是個極忠心的。
前一段心裡話晴雯無緣聽到,但是黛玉誇她忠心的話,正撞在她心坎上,喜得合不攏嘴。
紫鵑取了包袱出來,見她二人倩影交疊,笑語晏晏的樣子,俨然真主仆一般,抿嘴一笑,“反正寶玉的丫鬟也多,他又愛往這邊跑。姑娘若是喜歡晴雯,何不向老太太讨了她來,與你作伴。”
晴雯聽了正中下懷,将手搭在黛玉肩上,内心切盼夢想成真:“那敢情好,林姑娘快向老太太讨了我吧。我給姑娘梳頭簪花,陪姑娘刺繡彈琴。”
“我若讨了你,寶玉豈不是天天找我要人?那我可煩死了。”黛玉回身握住她的手,溫聲道:“天不早了,你還是趕快回去吧,省得寶玉夜裡醒了,疊聲叫你,吵得我們這邊也睡不成。”
晴雯心知此事無望,好生遺憾,隻得捧了包袱出去,又回頭說:“那我明兒再來玩。”
黛玉起身送她到門外,隻說:“我老師賈雨村得東宮保薦補了京缺,恰好明兒續弦開喜筵,隻怕寶玉還要帶你出門吃酒呢,你後天再來吧。”
晴雯答應着去了。
西廂這邊關了門,紫鵑伺候黛玉服了藥,正收拾着藥盅,隻聽黛玉說:“我身上還沒好呢,你怎麼也病糊塗了。打我一來,老太太就把你給了我,她待我如寶玉一般,比探春姐妹三個都強。因我請醫延藥修方煎劑,本就多事,鬧得不可開交,底下丫頭婆子哪有不嫉恨抱怨的,我若再不知深淺,還張狂得再要晴雯來使,你讓旁人如何想我。”
紫鵑歎了一口氣道:“姑娘身邊就我和雪雁兩個心腹,到底是少了,原先林家的丫頭們又不好叫上京來。寶玉是個不防頭的主,成天在姐妹堆裡鬧,不知分寸,就怕于姑娘閨譽有礙,多一個人看顧你,我也安心一些。”
“勞你費心了,我也并不想在賈府久住。”黛玉将頭靠在引枕上,幽幽道:“等父親身子安泰些,遲早要接我回去的,咱們再将就些日子罷。”
她拈着手裡的喜帖子,若有所思起來。
按理說,賈雨村作為林、賈、王三府的話事人,晉升之途應由王子騰上本舉薦補個實缺才對。父親是純臣,又遠在江南外埠,與諸皇子素無往來,為何東宮會突然提攜名不見經傳的賈雨村升個虛職呢?
東宮太子,隻比寶玉大了一歲,就懂得培植勢力,離間臣工了麼?
紫鵑見黛玉凝神望帖,不由道:“姑娘若也想赴宴,何不跟老太太說。”
黛玉原本稱病不去的,轉念一想,還是去看一眼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