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義忠親王謀逆,揮軍南下,聲勢浩大,幾任征讨大将北上迎敵竟莫能擋。眼見叛軍近逼京城,皇帝禅位出逃,獨留太子應敵。
最後太子領兵大敗叛軍,保境息民,而後整頓乾坤,榮登大寶,這才将太上皇迎回皇宮。
陳紙鸢與照雪對視一眼,蓦然揪緊了衣襟,不敢看黛玉的眼睛,唯恐被她窺見什麼秘密,恐懼油然而生,頓了半晌,才抖着嗓子說:“真是可怕。”
“那些大内侍衛剿匪立功,回去必将官升一級了。”柳玉貌擺出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心裡琢磨着要如何款待這些侍衛。
照雪扶椅起身,好半天才找到自己聲音說:“大姑娘,我身上不爽利,容我先告辭罷。”
“你且等一等,我還有話問你。”黛玉眉頭微蹙,出聲攔住她:“你可知霁紅釉是前朝皇室祭祀之器,當年燒壞的霁紅釉均需銷毀,民間片瓷不存。此物若現人前,隻能說明皇陵被人盜掘,亦或者有人伺機謀反,以此物證明自己為皇族遺脈。也不知你弟弟長風,打的是哪個主意呢。”
這話一出,照雪渾身上下便不可抑制地抖了起來,頰上的胭脂紅,也逐漸掩蓋不住一張煞白的臉。
她徹底慌了神,猛地搖頭道:“我不知道,我哥哥隻是出門做生意,他大字不識一個,又怎麼知道這東西的來曆,隻當好玩就送進來給我用。”
“我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照雪見黛玉面無表情,眸色凜然,又求助似地看向陳紙鸢,陳紙鸢卻像是不認識她一樣,扭過頭去。
柳玉貌指着照雪的鼻子,跺腳尖聲道:“你哥哥莫不是跟義忠王逆黨做的生意!你這是要害死我們林家嗎?”
照雪依舊搖頭強辯:“我哥沒有,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果真什麼都不知道麼?”黛玉嘴角露出一絲冷笑,目光越來越沉,“這府中上下你都遊蕩勘探過了,除了曆年鹽課賬目和庫藏鑰匙放在何處你不知道,其他的,就沒有你不知道的吧。”
照雪登時啞言,轉瞬她的眼神中迸射出狠厲之光,“隻要林海一死,霸州的兄弟們就會将林府洗劫一空,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們竟先死了。而今事情敗露,我若不掙出一條命來,隻怕我弟也活不成了。”說罷,她翻出一柄三寸長的小匕首。
誰知照雪的匕首還未出鞘,她的臉和胳膊就被兩個侍衛給摁在地磚上了。
短時的騷動,引得柳玉貌驚叫連連,又是躲又藏,好容易才安靜下來。
黛玉睨了照雪一眼,冷聲道:“你弟弟長風附逆反叛,僭越禮器,打家劫舍,殺人放火,而你做的就是他的幫兇和内應,你們姐弟倆犯的本就是滅九族的大罪。想要苟活恐怕很難。”
照雪就這樣被侍衛給拖拽了出去。
陳姨娘攥緊了扶手,側目看向被人制服的照雪,怔怔出神。
柳玉貌雙手合十拜了拜,閉眼喃喃禱告了一會兒,才松下心來,萬幸沒事發生,又四處查看了一遍,小聲道:“莫非還有侍衛藏身在這裡?”
“姨娘不必擔心,照雪事涉謀反,我發現她眼疾手快,極有可能會些手上功夫,這才求請大内侍衛協助降服她。”黛玉向她解釋了一番,又寬慰她們說:“如今叛賊眷屬已被擒獲。兩位姨娘都是尊貴體面人,我自然不會教外男繼續在此處淹留。”
“那就好,那就好。”柳玉貌拍了拍胸口,心想大事已了,該論到家事了,便急不可耐地黛玉:“姑娘可想好了除夕家宴要怎麼辦?”
“姨娘勿憂,早已萬事齊備了。”黛玉面無表情,掀起杯蓋掠一掠浮沫,輕啜了一口茶。
柳玉貌啞然大驚,她在後廚、賬房頗有耳目,怎麼沒收到一絲消息!這個人小鬼大的姑娘,可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咱們還是繼續講故事吧。”黛玉将茶蓋扣在了茶盅上,說着眼圈就微微泛紅了,“說來咱們家到揚州城,也近十年了……”
“父親上任時,我未滿三歲,弟弟還在母親腹中。兩年過後,先是我弟弟夭折,後又是我母親病逝,我父親當這個巡鹽禦史前後不過兩年,至親就失了兩個,折損的仆役也有四十餘人。”黛玉隻将過往傷心事一一道來,目光向兩位姨娘臉上逡巡,“兩位姨娘可知這是為什麼?”
柳姨娘忙用手帕拭淚,“雖說老爺外頭的事從不教娘們兒知曉,但還不都是為了淮揚地界鹽稅鬧的。
那起子貪官污吏與鹽商勾連,倒賣假鹽引,做出大虧空來,被老爺查到了,厘清了賬目。
他們就使各種手段威逼利誘,首尾相援,一方面哄擡鹽價,另一邊又聯合商戶抗稅不納,希圖老爺奏銷豁免,将鹽政歸并地方督撫綜理,好渾水摸魚,掩蓋罪證。
老爺誓死不肯,用林家奴仆捍衛司衙,哪知他們又招引匪類,劫掠鹽庫,水淹鹽場,林家男仆為此折損過半,人頭就亂扔在衙門口,幾乎不曾将老爺逼死。
太太為此日夜懸心,抑郁成疾,生下哥兒後,身子越發孱弱。堂堂禦史之家竟連個奶姆都聘不到,若非照雪她娘走投無路,隻怕也不願意投身到林家。
果不其然,照雪娘才喂了哥兒大半年,一個不留神就被人溺斃在河裡,之後哥兒也被庸醫誤診,丢了性命。
最可憐的就是太太了,眼睜睜地看着哥兒沒了,驚唬急忿,痛斷肝腸,累病心傷,就是鐵打的人也撐不住了,終是撒手人寰了。”柳玉貌說到動情處,哭得捶胸頓足:“我好恨自己沒用,不能為太太分憂。”
黛玉無聲淚下,蓦然擡起一雙水眸,凜然一沉,望着柳玉貌道:“柳姨娘記得極清楚,可惜還不夠準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