禛钰見林海誠惶誠恐的樣子,意識到他誤會了什麼,也不免雙頰發熱,他抿嘴一笑,而後道:“我聽聞林老夫人姓王,也是京城人士。孤可以是您的表侄。”
林海心念電轉,終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來不及松心,忙道:“正是了!正月初三是家母八十冥誕,我攜幼女、表侄于祠堂抄經祈福。”
如此一來,小王公子與黛玉就是從表兄妹了,二人沾親帶故,為亡親秉筆抄經,又有他這個父親在場看顧,也無人說閑話了。
幸好,太子攀的是這個親!
林如海當下讓管家請來黛玉,對她說:“玉兒,為父療毒期間,生死難料,有一樁大事不曾對你明言。如今身體小安,又逢正旦吉日,正好安排你與叔外曾祖、從表兄認親。”
黛玉見到王君效與王公子二人在堂,一時詫異又茫然,見父親沖自己點了點頭,隻得屈膝行禮,“玉兒見過外太公。”
王君效将她托起,爽朗一笑:“玉兒不必多禮。”
禛钰也上前見禮道:“禛钰見過表妹。”
“表哥。”黛玉低聲細語地喊了一句,心中仍是狐疑。
“妹妹尊名是哪兩個字?”禛钰好奇地問,他知道她乳名黛玉,還不知其閨名,章明查了數次未果,眼下正是問詢的好時候。
黛玉眉頭微蹙,擡眸看了父親一眼,見父親拈須颔首,隻得說:“我名绛珠。”
“好名字!”禛钰贊道,心裡默念了一句:绛珠妹子,從今往後,孤就是你的親親表兄了。
“表兄,先前是我輕慢疏忽,不曾安排表兄住所,實在抱歉。”黛玉含羞抱愧,再不敢擡眼看他。
禛钰溫和一笑,“無妨,我此行目的是為祖姑母八十冥誕抄經祈福,恐怕筆耕不辍,連睡覺的功夫都沒有了。”他又與林如海說了幾句家常,笑談間将彼此親戚關系落實,公開對了口徑。
黛玉這才知道,原來這位王公子是舅公之孫,自己的從表兄。在她出生前,祖母王氏就辭世了,關于王家的事她幾乎一無所知。此時聽王表兄說得真切,父親也頻頻點頭,自然疑窦頓消。
一場小宴後,禛钰就與王君效一道告辭出來。
很快,黛玉就得知,父親是想借祠堂抄經之名,通譯出數年來密寫的鹽政賬目,交付陛下,肅清官場。這才特意将兩位遠親請來林府做掩護。
迅疾敲定方案後,章明即刻與侍衛擔兩缸墨、拉一車紙送至祠堂,裝作是供奉的香油、表文紙等物,而後将祠堂一圍,不許外人涉足窺視。
林如海坐在紫檀雕螭龍紋的大書案前,左手翻琴譜,右手纏綁護臂,正待振筆疾書。黛玉坐在父親身側,打開多寶文具匣子,取出一管鵝毛筆遞給父親:“父親,咱們不如用鵝毛筆從左至右書寫,如此速度更快,又不易塗污。”
“極是!”禛钰拍手叫好,見她匣子僅有兩支鵝毛筆,忙叫章明再送二十支進來。
禛钰自然也不能閑着,林家父女每譯出一份四柱清賬,他都要及時計算核對。
常人盤賬多使用算盤,唯有他使用的是十位盤式手搖計算機,利用鑰匙轉動下盤,盤中齒輪系統也随之滾動,可以實現加減乘除運算。
那東西實在是個罕物,籌算速度極快,黛玉不由勾頭多看了兩眼。禛钰似有所覺,微笑道:“表妹若是想學,回京之後我教你。”
黛玉面上一羞,正待回答。恰時父親咳嗽了一聲,黛玉慌忙低頭凝神錄賬,再不敢心有旁骛了。
奈何他父女二人體虛身弱,皆受不得累,每寫半個時辰就要歇口氣。
禛钰恨不能捉筆代勞,可他縱有過目不忘之能,一時半會兒也解不了古琴譜。
直到章明提盒送晚飯進來,林家父女一整日忍着僵痛的手腕,才寫了不到總賬的百之三,照這樣的進度,要全部譯完賬目,少說也要半年功夫。
“哎,老之将至,早不能飛文染翰了。”林海捂嘴咳嗽了兩回,臉上疲态盡顯,執筆的手,換成握筷還在抖。
“章明,快請曾叔祖進來。”禛钰吩咐道,又親自挽了袖子,端碗執筷,對林海說:“表叔還請歇歇手,侄兒給您喂飯。”
當朝太子親自喂飯,這是他能享的福麼?林海誠惶誠恐,連連擺手,堅辭不受。禛钰隻得将碗筷交給章明,“那你替我喂吧。”
這下林海推脫不掉,隻得接受了,再看黛玉已經累到伏案睡着了。
禛钰将自己的鬥篷解下,搭在黛玉瘦削的肩頭,又見她頰邊幾縷長絲,不小心沾到了墨盒裡,忍不住伸手替她捋了出來。
看着她光潔瑩潤的面容,标緻秀美的五官,在暖黃的燈下,像是度了一層柔光,不覺嘴角翹起,望之失神。
蓦然回頭,面染燈影的林如海,也不知已瞠目了多久,連飯都忘了嚼。
“表叔勿憂,”禛钰轉身拱手,故作鎮定地說:“侄兒已經有了省時省力的妙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