繳賬目林父證清白,認表妹禛钰憐無辜
新年正旦,風日晴和,禛钰卯正二刻将已經穿戴整齊,潦草吃過早飯,又漱口潔齒,熏衣染香,整頓得十分新雅飄逸。及至辰時,禛钰方安步當車,踱到林府門前,遞上拜帖。
前些日子他微服私訪,南巡淮揚,整個江南官場随即風雲萬變,宦海潮湧。
今日分明是大年初一,林府大門洞開許久,卻無人敢串門拜年,想是人人自危,都閉門自守不敢妄動了。
原本王君效剛囑咐林禦史日常飲食細節,聽管家來報自己的“曾侄孫”攜禮來拜,開口笑道:“曾侄孫冒然幹渎,不知林禦史肯賜光接見否?”
數日前,林如海隻與那位小王公子匆忙一見,形貌不大記得,唯記得他對玉兒說了一句“我幫你”,料想他是個古道熱腸的少年。
這才意識到那少年一直住在府外,心内含疚道:“想來是玉兒那天急中疏漏,竟未在府中安排王公子的住處,實在慚愧。”
王君效擺手道:“無妨,他本也要四處遊逛,若居府中倒是叨擾了。”
“快請小王公子進來!”林海吩咐管家迎客進門。
見到少年上來揖禮,儀表俊逸,林海不由眼前一亮。
那少年披了大紅鬥篷,裡面雖是半新綢袍,然生得玉樹英姿,龍角峥嵘,更兼劍眉星目,菱唇皓齒,神情潇灑,器宇不凡。
林海笑道:“某平生未見此等佳郎,今日一見,三生有幸。”
“禦史大人謬獎,晚生實愧。”禛钰客氣了一番,又對王君效說:“我受家父之托,帶了一些節禮給林禦史并林小姐,還請曾叔祖檢點轉呈。”
王君效會意,由管家領着出去了,隻留他二人在屋内密談。
林海見他對王君效的态度稍顯不恭,難免心生疑窦,一邊請他坐下,一邊笑問:“賢侄貴庚?拜于哪位名師門下?現下讀何書?”
禛钰也不坐,雙手負後道:“禛钰虛年十五,家師宋龍門,正讀《牧鑒》。”
林海豁然大驚,撩袍便拜,一跪三叩道:“微臣林如海叩見太子殿下。”
宋龍門正是當朝帝師,《牧鑒》又是帝王課目,毫無例外,眼前這位少年隻能是東宮儲君。當年太子出生後,陛下就以元良儲嗣命格特殊為由隐匿其名,朝臣百姓無人窺知,沒曾想他竟對自己據實以告。
“林禦史快快請起!”禛钰轉身将他扶起,仍歸首座,自己則坐在客座上。
林海剛要讓席,禛钰連忙制止:“孤上承天恩,代父皇望慰禦史,豈敢忝居上首。父皇視禦史為誠雅君子,社稷純臣,數年來總理江南鹽課,鞠躬盡瘁,勞苦功高。而今身未大痊,還請平心安坐。”
“謝殿下!”林海斂衽端坐,恭聽太子教令。
“想必近來官場動向,林禦史略有耳聞。那些貪渎之輩,雖被孤緝拿押解,然則文據顯證不足,尚不能輕易定案。孤深知禦史紮根江南數年,明察暗訪,事已密成。還請禦史大人交付曆年鹽稅虧空的實賬,以便三司開印前,補綴證據。”禛钰單刀直入,表明來意。
林海拈須遲疑了片刻,禛钰見狀,将太子玉契推到了他面前,“莫非林大人還疑心孤的身份不成?”
“非也!”林如海對太子的身份不疑有他,畢竟王君效是聖上派遣下來的,太子微服,随他到訪實無意外。
“微臣早将實賬用琴譜密寫,除我之外,隻有小女能通譯。若要在三司開印前,将賬本譯出。我一人之力不足,太子可否寬限些時日呢?”
既是重要證據,自然不能一人私下整理,而需欽差在場監察。然而限期時短,若無女兒協佐,隻怕無法完成任務。
若女兒出面輔助通譯,則從即日起至正月二十日,都得在太子的監督下完成,難免惹人非議,于她清譽有礙。
禛钰頗感為難,隻得将實情講出:“陛下并未授我便宜行事之權,我抓捕貪官污吏的行為相當冒進,若不能及時将證據呈交,隻怕事情有變……”
林海沉吟半晌,從博古架的螺钿屜盒中取出一本歌謠集,遞交到禛钰手上:“這是小女幼年編撰的童謠和小詩,她後來用宮商角徵羽五音,将歌謠謄寫成古琴譜,用以練習指法。我深受啟發,便用此法暗中輯錄賬冊數目。古琴譜自漢時起,記法便已失傳,能解者世上不超過七人。故而五年來無人能堪破其中璇玑。”
禛钰捧起那本名為《水石清華》的歌謠集翻看了幾頁,文字稚拙可愛,筆畫圓融光潔,極具個性,其詩用詞雖簡,還不谙格律,但字字句句靈氣逼人,體現了小作者非同凡響的巧思和敏慧。
他不由默默誦讀了一兩句,嘴角逐漸上揚,孩提時聰明靈秀的林姑娘便躍然紙上。
“小女拙作讓太子見笑了,”林海收回禛钰手裡的歌謠集,鄭重地對他說:“太子殿下,事不宜遲,我即刻筆耕不辍将賬本謄出。還請殿下明鑒鏡查。”
說罷,他就走到桌前鋪紙研墨。
“且慢!”禛钰心中已有了更好的主意,握住林海的手說:“孤想與林大人攀親。”
一句話隻把林海吓得心髒漏了一拍,儲君與臣僚攀親,意味着什麼不言而喻。
可他隻有黛玉一個女兒,他怎麼舍得将女兒嫁入深宮内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