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探花修史羁彤庭,王家舅巡邊升檢點
自從林如海被召回京問罪的消息傳開來,賈府諸人都不知内情。
而剛升為護軍參領的賈琏,也因替班失期之罪,奪一年祿,革職留用。意思是活照幹,錢沒有。
宮裡的賈太妃也久不通氣,阖家上下人等皆惶惶不定。
黛玉也曾寫信給外太公探聽消息,才知道賈雨村趁東宮太子閉門研學之際,脫離東宮牽制,轉投王子騰。從禮部文官補授大司馬,協理軍機做了武官。
賈雨村舉告林海擅權渎職,勾連海寇,雖說證據不足,但陛下已下旨命林海稽留彤庭,潛心修史。
黛玉猜想陛下一不定罪,二不徹查,必是對父親有惜才容情之意,此事還有轉圜的餘地。
她暗悔當初救回甄平安後,就該将賈雨村這等恩将仇報的小人繩之以法。奈何顧忌着賈薛兩家的面子以及甄平安的名譽,她還是姑息了。
雖說皇上還沒有定林海的罪名,這府裡勢利眼的人,早已見風轉舵,将黛玉視作“罪臣之女”了。
王夫人對寶玉諄諄告誡:“林姑爺受了幾項彈劾,那官兒未必保得住,一旦被陛下奪職抄家,隻怕未必不連累咱們府上,你林妹妹那裡隻能疏遠着,萬不能再沾惹。”
寶玉哪裡肯信,又不能駁了母親的話,隻得口頭應是,背地裡還是讓晴雯隔三差五去長林園,送些點心玩意兒慰問黛玉。
從前各房的小丫鬟,都喜歡到潇湘館來傳話,如今也沒人肯來。
就連成天造訪的寶玉,也因守庶母之孝,被王夫人管約,無由登門。
賈府中上下多的是“一個富貴心,兩隻體面眼”,即便老太太上下敲打了一番,命底下的奴才不得克扣林姑娘的吃穿用度,然而還是有人背地裡言三語四,明欺暗諷。
幸而晴雯早做了準備,将哥嫂安插在了長林園的廚房和藥房,至少林姑娘的飲食藥餌還能照常供給,不受影響。
加之先前表少爺送了許多華貴的四季衣裙、胭脂水粉、珠寶首飾、西洋器物,林姑娘在穿戴上也未減體面。
隻是頭油香皂、筆墨紙硯、蠟燭燈油這些日常消耗之物,送過來的不是數量短少,就是陳舊殘次。
即便拿錢托人去外頭買,要麼錢被人貪墨了,倒臉不認;要麼買回來的,還是次貨。
紫鵑、雪雁正和送東西來的何婆子理論兩句。
何婆子反奚落她們:“潇湘館的人,連這園子都出不去了,還這麼沒眼色要東要西、挑五挑六的。誰叫你們福薄命淺,跟錯了主子。将來錦衣衛拿人,把你們剝得精光丢出去,人不死,臉也死了,縱給了你們好東西,又能怎樣呢!”
“你、你、你!”雪雁聽了這一席話,氣得渾身亂戰,指着何婆的鼻子,半晌罵不出一句話來。
紫鵑胸口起起伏伏,橫眉大罵:“好個嘴毒心毒的惡婆子,你再嘴裡胡唚,我就告訴老太太,給你一頓好打!”
“姑娘吓唬誰呢!”何婆子梗着脖子,猶如好鬥的公雞,神氣活現地抖了抖雞冠子。
她幸災樂禍地戟指笑罵:“林家就要倒台了,林姑娘指不定要落籍教坊司。她算哪門子的千金小姐,将來隻怕連我閨女都不如呢。”
話音剛落,才調轉頭來,就兜臉捱了一個火辣生疼的大耳光。
晴雯左手過去,右手過來,隻把何婆打得哎喲叫娘,求饒不疊。
紫鵑怕她氣盛打出事故來,忙勸:“晴雯夠了,小心手疼!”
“晴姑娘仔細氣壞了身體。”雪雁上來忙把晴雯抱住。
何婆這才在她手底下得以超生,心裡尤不服氣,惱羞成怒地說:“晴姑娘雖是寶二爺的屋裡人,又不是這園子裡的姑娘,還管不到我頭上。”
“你算什麼東西,也敢歪派林姑娘的不是!”晴雯将兩邊衣袖往上各一提,指着她的鼻子罵道:“刁奴欺主,狗眼看人,成天生事作耗,滿嘴鹹言淡話,造言诽謗。我縱打死了你,也占了一個理字!”
一腔義憤之下,晴雯把何婆撞倒在地,揪起她的發髻,唾罵不休。
黛玉聽到外面有喧聲,忙出來把晴雯喝住,“婆子丫頭有什麼不好,你隻管告訴老太太去,何必管她筋疼。”
晴雯聽了黛玉的話,這才松開手,一臉心疼地望着黛玉,“姑娘!”
“我無病無災,無憂無慮,住的又清淨,你還替我皺什麼眉。”黛玉反笑着寬慰她。
“可是那起子小人嘴臉實在太可惡了。”晴雯都禁不住為黛玉委屈,這些人在心裡忌憚,表面疏遠也就罷了,還要當人的面嘀咕出來,特意刺姑娘的心。
自從王表哥送來了長林園的地契房契,黛玉就再也沒将下人的閑言碎語放在心上了。
她才是這裡的主人,随時可以将這些多嘴多舌的惡婆子趕走。眼下還不到亮底牌掀桌子的時候,對這些小人的行徑,隻消充耳不聞視而不見便罷了。
黛玉牽着晴雯進了潇湘館,取出一個大禮盒來,對她說:“這裡有一盒子絨花,是宮裡的樣式,原本三妹妹守孝,我就沒送出去。今兒翻出來瞧了,恰有兩支白海棠和白梅可以送她,剩下十枝有顔色的,就說明等她出了孝再戴。你若得閑,就幫我把宮花按個人喜好分出來,然後幫我送出去。”
“這一看就是表少爺送的,”晴雯一邊坐下挑花,一邊低頭說:“他也就是現今有錢沒地花,将來娶了三房四妾,隻怕這一匣子花還不夠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