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回頭見兩位姐姐一個勁兒搖頭,隻得說:“沒有。”
“那就好!”寶玉舒了一口氣,捶着自己的胸口,緩緩往蜂腰橋上去了。
他在風口裡枯坐了半個時辰,忽覺有人拿扇子在他肩上一拍,“在這裡瞧什麼呢?”
“林妹妹!”寶玉一臉喜色地轉過頭去,見來人是寶钗,笑容當即散去。
“難不成才看了幾天書,就壞了眼睛不成?連人也錯認。”寶钗從蘅蕪苑沐浴出來,正要回梨香院與賈瑚私會,忽見寶玉坐在此處發呆,搖着扇子笑說:“瞧你玉上的穗子舊了,倒不如打個絡子把玉絡上呢。”
“我正要煩林妹妹給我穿新穗子去。”寶玉笑道。
寶钗見哄不着人,又拿詩會的事勾他:“明兒初七,我們在邢妹妹的稻香村起詩社,你要不要來?”
“姐姐誠心相邀,我自當欣然赴約。”寶玉心想,等過了端午,他就要去國子監讀書了,到時候與姐妹們越發疏遠。不如趁此機會與她們玩樂一回,留下吉光片羽的回憶,也好捱過讀書的寂寞時光。
“真不巧,我恰好聽到了二位幽期之約……”
寶钗與寶玉慌忙回頭,隻見禛钰站在大山石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們。
他收起折扇,扇柄從寶钗指到寶玉:“我聽人說薛姑娘有塊金鎖,與賈二少所銜之玉,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實屬金玉良姻,看來傳言非虛呀。”
寶玉登時變了臉色,恨聲道:“王兄聽岔了,我與表姐談的是姊妹詩會之約。而況金玉之說本是無稽之談,還請王兄不要信口雌黃,以免毀人清譽。”
“哦,在宮裡肆行賄賂,在親戚家圖謀姻緣,對奴仆好行小惠,對權貴阿谀取容。薛大姑娘與時低昂,自媒不以為嫌,求容不以為醜①,還有何清譽可言?”
禛钰從山石上一躍而下,毫不在意薛氏無地自容的臉色。
得知薛氏借甄三之言搬進了長林園,禛钰原想攆她出去,又不想專為她多下一道太子教令,以免表妹起疑。
既然薛氏對金玉良姻心馳神往,由她纏着寶玉,也省了自己多少功夫。不如就留她在園子裡當個女篾片,給表妹取樂嘲笑罷。
寶钗被王公子揭穿了幾樁糗事,心中難堪至極,隻得轉身走了。想着明日的詩會,還是稱病不去罷了。
寶玉見他咄咄逼人,在女孩兒跟前半點情面不講,振聲道:“炎天暑熱的,王兄倒也不必冷語冰人,她畢竟是個姑娘家,何至于這樣藐視欺負她。”
“賈賢弟待薛姑娘如此私心維護,可見我說的金玉良姻,也有八分準了。”禛钰抖開扇子,笑道:“史太君邀我在賈府小住,閑來無事,不如也請我去你們詩會湊一阙,如何?”
寶玉本不想答應,奈何人家是客,作為主人隻得道:“歡迎之至。”
“那明日不見不散,告辭。”禛钰轉身離開,邁着四方步,邊走邊自語道:“表妹的頭發應該熏好了吧。女兒喜,結發簪花配君子……”
寶玉額上青筋暴起,氣得一拳掄在了山石上。
潇湘館中,三個丫鬟圍在黛玉身邊,望着她欲言又止,面面相觑了一會兒,還是晴雯先開了口。
“姑娘,素日英明決斷,钤壓得住人,今日表少爺唐突至此,你也該拿出規矩來鎮唬他,别縱他太過逾了。”
紫鵑也接着說:“正是,萬一下次被那起混帳行子們瞧見了,背地裡可說不出好話來。”
黛玉發披兩肩,赧然生愧,羞得滿臉飛紅道:“當時嬷嬷都不在跟前,我就慌了。又被他抓住了頭發,哪裡擱的住揉搓。”她拉着紫鵑、晴雯的手央聲撒嬌, “好姐姐們,我年紀小,不知輕重,再不敢了!還求你們日後寸步不離我,我才安心呢。”
晴雯、紫鵑相視一笑,見她态度誠懇,一副虛心受教的嬌憨樣兒,才饒過她這一遭。
寶玉擡腳進來,見屋裡堆放了兩個大絹袋,笑說:“園子裡的落花又被妹妹收拾起來了,咱們一起去花冢埋了它們吧。”
紫鵑忙去倒茶,晴雯回頭道:“哪裡是花呢,就是兩袋鵝毛罷了。還是我特意跟紫鵑去廚房找我哥要的。”
“妹妹要這些做什麼?”寶玉疑惑道。
黛玉面上一紅,低頭輕咳了兩聲,她是要來織鵝羽扇的,卻并不想送寶玉。
寶玉忙接過紫鵑送來的茶,雙手捧給黛玉。
“我不吃茶。”黛玉搖頭。
寶玉擱下茶盅,笑嘻嘻地說:“好妹妹,寶姐姐都笑我玉上的穗子舊了,還叫打個絡子把玉絡上,明日你另替我打條絡子吧。”
又聽見他提“寶姐姐”三個字,黛玉冷笑道:“我哪裡會打什麼絡子,寶姐姐既這麼有心,叫她給你絡去。”
寶玉見黛玉生氣,還以為她為自己吃醋拈酸,越發得了意,再不把王公子放在心坎上。
而黛玉不過是氣寶玉糊塗,寶钗之所以關注他的“玉”,不過是為了攀附賈府,算計他的婚姻罷了,這都察覺不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