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案供桌前,分列香花法器,香燭明燈,以至于金玉羅绮、珠玑玳瑁、琉璃翡翠,無所不有,華光璀璨,交相輝映。
寶玉站在一衆公子中,見四位異姓王,隻來了南安王、東平王、西甯王,北靜王報喪不曾來,倒有一位新晉的滇南王,遠道而來觀禮。
八公之府,又有齊國公、治國公、修國公告事,未有人至。隻有榮甯兩府及鎮國公、理國公、繕國公五家人到了。
一群法衣道衆待高功焚香開壇後,禹步踏罡,浩浩蕩蕩。開始請水揚幡,宣榜蕩穢,場面肅穆莊嚴,氣勢宏大。
頭一日科儀過半,張真人執笏披衣代領一班道士,請諸公府子弟進靈濟宮内跪香。三人一組依次進殿,拈香下拜,首體投地。
卻不料一連三組九人,人人都燒了斷頭香。
張真人吓得腦門冷汗直冒,這初撚上香,是祝當今皇帝壽山永峻,不骞不崩的,這會子出了岔子,他的腦袋搞不好就得搬家了。
眼見下一組就要輪到賈珍、賈琏、賈瑛三兄弟了,因這張道士是當日榮國公的替身兒,故而與之相熟,賈珍忙悄聲問:“到底是個什麼緣故,還請張爺爺拿個主意。”
張真人畢竟是現今道錄司印,人人敬稱一句神仙,他很快鎮定下來,對衆人說:“待貧道扶乩降筆,叩問神靈。”
隻見張真人請上來兩位須發皆白的師弟,以箕插筆,使兩師弟左右扶之,張真人閉目存神,用系有柳枝筆的筲箕,在沙盤上逐字寫出。
人心惶惶之際,張真人霍然開眼,對諸人說:“儀禮不周,齋戒不淨,則諸神不應。此前香煙邪濁逼人,不能徑上三清之境,須元陽童身之人,方可讓尊神衆聖,憫鑒丹誠。”
一群膏粱纨绔子弟面面相觑,老少爺們個個佯羞詐愧起來。
這意味着不是童子之身的人,就能免跪香之行,這四十九日可以躲懶偷閑了。
女眷那邊早已經跪完了香,站在靈濟宮外,聽聞這事都紛紛笑起來,那些貴婦人趁此說些閑話。
“那些男人從小偷腥,饞嘴貓似的,隻怕沒一個是雛兒。”
“我隻聽誰說過,雲騎尉蘇家的獨苗還是童子身,可惜他家爵位低又去了邊地。”
迎春站在姑娘堆裡,聽了一耳朵,當即羞紅了臉,低頭攪弄着衣帶,心裡有一絲微甜。
“你們還笑得起來,若是連九炷香都湊不齊,陛下必要發威動怒的。你們沒娶妻的兒子、孫子不是童子,這一下子人盡皆知了。”
幾位貴婦人面面相觑,也都收斂了笑容。又有個九國販駱駝的長舌婦左右遊竄,伸長脖子喊:“湊齊了。”
“快說說鳳毛麟角的人物,都是哪家的?”
“左邊站的是遠道授封的滇南王,人家還未滿孝,十四歲是個童子也不奇怪。右邊站的是理國公家的曾孫柳新,十六歲還沒沾過葷,倒是真稀奇了。中間那個蒲團還空着,應該就來了。”
忽聽得鐘鳴鼓響,一身紫金天仙洞衣的少年大步而來,行動處氅袖飄揚,如裁雲拂錦、展绮明霞,透着一股超凡脫俗的仙氣。
“好生俊俏的少年郎,可惜是個修士。”
“你不要見人皮相好就眼饞,沒聽見張真人都喊他師叔祖,說不定道長上百歲了呢。”
當黛玉不經意間擡眸望去,背影挺秀的道長上完香,回轉身來,壇場上的燈火更亮了幾分,萬裡晴空中出現了五色圓光,更有彩虹幻日,高挂蒼穹。
王禛钰?黛玉蓦然一驚,此時看他身着高功冠服,鶴骨松姿,翩然若仙,有一種暌隔已久,熟悉又陌生的錯覺。
仿佛億萬斯年前,自己未得人身之時,以草胎木質的形象,也曾這樣翹首遙望過他。
正胡思亂想着,隻見道士表哥已經手持朝笏向自己走來。
面容端肅的道長朗聲道來:“這位姑娘從容簡淨,規略明練,可為祈禳執事,還請随我至元辰殿誦經。”
衆人都紛紛向黛玉投去好奇的目光。
黛玉不免茫然,仰頭見一絲狡黠的笑意,從表哥眼眸中閃過,立刻垂頭斂眸,跟着他去了。
誰知二人走進元辰殿後,又進了一處清淨的袇房,裡面空無一人。
禛钰讓黛玉在八仙桌前坐着,掀開食盒蓋子,對她說:“表妹你該吃飯了。”
“吃了飯再誦經,豈非不恭?”黛玉疑惑。
“誰要你誦經了?”禛钰将筷子遞到她手裡,笑道:“隻要你按時吃飯,于我而言就功德無量了。”
黛玉會心一笑,饒有興緻地問:“尚未請教表哥的道号。”
“福生無量天尊,小道鴻蒙子。”